聽到塵述說的這些話，陸笙一時之間有些無法分辨，他到底是在闡述事實，還是在像之前一樣，面不改色說着精心編造的謊言。

　　塵述大概從陸笙的神色裡，看出了她的懷疑。

　　“這次，我沒有再騙你了。
”塵述擡起眼來，說道。

　　陸笙深吸口氣，開口道：“……你繼續。
”

　　塵述垂下那雙淺綠的眼睛，纖長的睫毛随說話的動作顫動，似乎陷入久遠的回憶。

　　“我沒有想到，那天晚上克裡斯汀會恰好來主卧，也沒想到她會透過這些看到這些。
”

　　“母親的出軌偷情，我們兩個的真正身世，母親和父親的死……這些所有肮髒不堪的、血腥扭曲的東西，我原本根本就沒打算讓她知道。
”

　　“所以當時聽到門外傳來動靜，我一開門看到克裡斯汀在門外，看見我就驚慌失措充滿恐懼地想要逃走，我才會去問她都看到了什麼。
”

　　“我不确定她看沒看到父親和母親的争吵，不确定她是否得知了真相，不确定她有沒有聽到我和父親的對話。
”

　　“但是幸好，她隻是看到我将父親割喉的那一幕。
”

　　“我的妹妹以為是我發了瘋，親手殺死了我們的母親和父親，”塵述一臉平靜地擡起頭來，“……這很好。
”

　　“至少在克裡斯汀心裡，母親依舊對父親忠貞不渝，父親依舊視我們如珍寶，她依舊是出身純粹的真正貴族。
”

　　“那些所有污穢醜惡的事實，都會随着這些人的死去而永遠埋葬。
隻要我不說，克裡斯汀就永遠不會知道。
”

　　“沾染鮮血背負罪惡的，有我一個人就夠了，”塵述的眼睛如夜幕一般深沉，“我的妹妹，将永遠純潔無瑕。
”

　　聞言，陸笙的眸光不由得有些顫動。

　　她之前也沒有想到，卷卷所親眼看到的那一切，背後會隐藏着這樣的真相。

　　“如果是這樣，那你為什麼後來要囚禁卷卷？
”陸笙問道。

　　塵述語氣平靜：“克裡斯汀從小就很乖巧懂事，可她骨子裡，其實執拗又倔強。
”

　　“她親眼看到我殺死父親，母親又倒在血泊中，于是堅信是我殺死他們，并且無法原諒我。
”

　　“克裡斯汀有問過我這樣做的原因，試圖去理解我的行為，而我确實沒辦法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要讓她理解我，就隻能告訴她真相。
”

　　“所以克裡斯汀非常痛苦，一方面我是她哥哥，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，她害怕失去我；另一方面，她又覺得我是個惡魔，她想要尋求警方或者王室的幫助，還我們的父親和母親一個公道。
”

　　“我需要時間去處理我們父母的死，所以我不得不将克裡斯汀關在房間裡。
如果她在那個時候出來鬧，真相随時有可能暴露。
”

　　“但我将她關在房間裡，她依舊想用各種方法逃走，所以後來我将她關在禁閉室，”塵述擡眼，“至于為什麼用鎖鍊鎖住她的手腳，那是因為，她曾經試圖用自殘來威脅我。
”

　　“再後來，那個從小照看她到大的女仆趁着暴風雨幫克裡斯汀逃了出去。
那個女仆對克裡斯汀極為忠誠嘴又很緊，不肯告訴我克裡斯汀去了哪裡，所以後來我才會一直在找她的下落。
”

　　聽到塵述這樣說，陸笙忽然想起昨晚卷卷洗完澡之後，穿着她的睡裙出來。

　　她的确看到卷卷的手腕上有疤痕。

　　隻是怕引起卷卷什麼不好的回憶，所以沒有問。

　　所以，是因為用自殘來威脅嗎？

　　相處了三個多月，陸笙早就把卷卷當成妹妹當成朋友，她也是卷卷在江城唯一可以依賴的人。

　　卷卷淩晨兩點冒着狂風暴雨來找她，哭着對她說自己不想被哥哥帶走，她不可能坐視不理。

　　在卷卷昨晚的描述裡，塵述簡直瘋狂又變态，不僅親手殺死父母還用鎖鍊囚禁自己的妹妹。

　　萬一塵述強行把卷卷帶回蘇黎，之後傷害她或是又囚禁她半個月半年一年怎麼辦？
誰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被這樣危險的人帶走呢。

　　然而此時此刻，塵述說的這些話，卻推翻了陸笙之前的推斷。

　　塵述不是虐待妹妹的變态哥哥，相反，他無比深愛着自己的妹妹。

　　這讓陸笙忽然想到塵述之前說的那句話——“眼睛看到的，就一定是真實的嗎？
”

　　陸笙深深吸了口氣，擡眼對塵述道：“今天淩晨，卷卷的确冒着風雨來找我。
她恢複了記憶，并且把她視角裡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我。
”

　　“你和卷卷是血緣上的至親，如果她想回哥哥身邊我當然不會阻攔。
但卷卷現在很害怕你，還向我求救說不想和你回蘇黎。
”

　　“如果事實真的是你說的這樣，我希望你和卷卷好好聊聊，而不是一味的欺騙和隐瞞，這樣隻會讓她越來越害怕你。
”

　　“我知道了，我會的。
”

　　塵述看着陸笙的眼睛，語氣忽而變得真摯，“笙笙，或許我之前和你說的很多話都是謊言，但是我對你的感謝是真的。
”

　　“謝謝你從人販子手裡将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的妹妹救出來，又為她提供住處，還這樣維護她，”塵述道，“遇到你，是克裡斯汀的幸運。
”

　　聽到塵述這麼說，陸笙的心情并沒有什麼放松，而是擡起眼來。

　　“…卷卷的事情說完了，現在，是不是該聊一下我們兩個的事情了。
”

　　話鋒陡然一轉。

　　這句話說出來，少女眼神的一個流轉。

　　剛才才緩和下來的氣氛，霎時又變得暗潮湧動起來。

　　陸笙直直看向塵述，身體稍稍靠近：“塵述，你來江城除了想要将卷卷帶回去，還有一個目的是我，對嗎？
”

　　“用精心的僞裝接近我、欺騙我，找人破壞我和厲慕沉的感情，還邀請我一起去蘇黎，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？
”

　　少女的聲音并不尖銳，卻充滿壓迫感。

　　然而塵述非但沒有退後，反倒也身體微微前傾，和少女越發靠近，兩個人目光毫無躲避地對視。

　　“僞裝、接近、欺騙、邀請……所有的籌謀和心機，都是想要像這樣靠近你，再靠近你一點。
”

　　“因為……你是我迄今為止的生命裡最深的渴望，是我前所未有的沉迷，是我嶄新的信仰。
”

　　男人聲音輕輕的，那雙絕美的淺綠色雙眸裡仿佛漾着深情的眷戀，語氣亦溫柔至極。

　　下一秒說出來的話，卻讓陸笙的瞳孔猛然一縮。

　　“笙笙……你其實，不是人，對吧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