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靜寂。

　　盡管神色似乎并沒有變化，但少女剛才猛然一縮的瞳孔，已經暴露了她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這般冷靜。

　　“你……說什麼？
”陸笙擡起眼。

　　“我說，你其實不是人，對嗎？
”

　　塵述仿佛極有耐心，又重複了一遍。

　　然而明明是問句，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。

　　有那麼一瞬間，陸笙在腦海裡閃過了很多種可能，猜測塵述的真實身份。

　　為了保持警惕，從來到這家餐廳她就是魂力外放的狀态，但人類不可能察覺得到。

　　可塵述既然說出這句話，就一定是知道關于她身份的事情。

　　所以，他怎麼會知道她是妖？

　　陸笙眼裡寒意乍現，周身氣溫驟降：“你是捉妖師一族的人？
”

　　塵述并沒有直接回答陸笙的問題。

　　而是偏了偏頭，開口道：“笙笙，你知道我的親生父親，也就是那個我所說的蘇黎下等賤民，是怎麼變成蘇黎上等人才能成為的教會祭司的嗎？
”

　　陸笙微微皺眉，不知道這件事和她是妖有什麼關系，于是塵述繼續自顧自說着。

　　“我剛才和你說，在教堂看到我母親與那粗鄙不堪的男人交媾，讓我感到無比惡心。
”

　　“為了将這肮髒的真相埋葬，我讓人将那男人抓了回來。
但在我殺死他之前，我從他口中得知了一個秘密。
”

　　塵述緩緩擡眼，“他告訴我，他曾經見到過神。
”

　　見到過……神？

　　陸笙神色一怔，擡起頭來。

　　“他說，二十五年前，他當時還隻是個住在貧民窟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無業青年。
”

　　“有一天晚上，他正在一條幽黑小巷翻垃圾桶準備找食物填飽肚子的時候，曾目睹一個背後綻放着一對巨大黑色羽翼的少女從天而降。
”

　　“那少女的臉上蒙着黑紗，看不清容貌，隻能看到她有一雙赤色的瞳孔。
但即使隻是黑紗下朦朦胧胧的容顔，依舊美得讓人心靈震顫。
”

　　“而那雙巨大的翅膀，更是令人震撼。
極黑的羽翼幾乎融于夜色，可每一片羽毛都在月光的灑染下熠熠生輝，如同夜幕星河一般波光粼粼。
”

　　“但那時，他的目光隻顧着往下看去。
少女白皙的右手沾滿了鮮紅刺眼的血，手上提着的，是許多顆人類的心髒，有幾顆甚至還在跳動着。
”

　　聯想到這樣的畫面，陸笙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
　　然而，不知道為什麼，聽到塵述描述這樣的畫面，她卻産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。

　　“那男人說，他當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。
那黑羽少女容貌如同天使，行迹卻如同惡魔。
看到少女手上抓着的血淋淋的心髒，他下意識就想要逃跑。
”

　　“然而，他還沒雙腿發軟地跑出幾步，少女的餘光就朝他遠遠瞥了過來。
下一秒，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巨大的吸力吸附住，直接被帶到了少女面前。
”

　　“少女那種強大的氣場令他心驚膽戰，讓他不由自主地跪地臣服，痛哭流涕地不停求饒。
”

　　“他以為自己要死在這小巷裡了，像那些人一樣被少女挖出心髒，然而少女隻是卻低下頭，那雙赤瞳淡淡朝他看過來。
”

　　“少女說，她今天殺的人太多了，所以她不殺他，她可以給他一個向神祈願的機會。
”

　　“那男人先是震驚，然後戰戰兢兢地提出自己的願望，說自己想要成為教會的祭司。
于是少女随手摘下了一片自己翅膀上的黑羽，然後放在了他的手上。
”

　　“‘想要成為祭司，那就去報名參加考核吧，你的願望會實現的’。
說完，少女巨大的羽翼就再次張開，然後消失在他了面前。
”

　　“所以，他報名之後就順利通過了考核，然後就當上了祭司？
”聽到這裡，陸笙擡眼主動問了句。

　　“怎麼可能，”塵述輕輕嗤笑，“貧民窟長大的賤籍人，别說信仰與文化程度根本不可能通過神職人員的考試，連第一關民籍的篩選他都不能通過。
”

　　陸笙不禁微微皺眉：“…那他後來怎麼會成為祭司？
”

　　塵述靠着椅背，波瀾不驚道：“因為，那批次報名的人除了他之外，其他人全都死了。
”

　　陸笙不由得眉頭皺得更緊。

　　這種如此殘忍的滿足人類的願望的手段，真的是出于神嗎。

　　神不都是生于光明、對人類永懷憐憫的嗎。

　　“我對這男人所說的事情，産生了強烈的興趣與好奇，所以并沒有急于殺了他。
”

　　“他告訴我，當上教會祭司之後，他一直在搜尋與那晚少女有關的信息，最終在一本古老的神話書裡找到了答案。
”

　　“書上說，世界誕生伊始，第一位産生自我意識的人類被創世神選中成為神主，掌控六界。
”

　　“而這位神主，将自己屬于人類劣根性七宗原罪的神識剝離并淨化，創造出了七位神使，負責傳達神谕。
”

　　“于是生于色欲的神使清心無欲，生于暴食的神使節制自律，生于貪婪的神使慷慨慈愛，生于懶惰的神使勤奮積極，生于暴怒的神使耐心溫順，生于嫉妒的神使寬容博愛，生于傲慢的神使謙卑悲憫。
”

　　“然而這七位神使如若觸犯了自己的原罪，就會堕落。
純白的羽翼化為象征罪惡與污穢的黑羽，永遠無法再回到神界。
”

　　“堕落的神也會受到神主的懲罰，其中犯下最深重罪孽的懲罰，就是被囚禁在地獄最深處的幽冥之境。
”

　　“抹去過往的一切痕迹，神的記憶與力量被封印。
從高高在上的神明變成某種連人都不是、也沒有自我意識的生物。
”

　　“可能是地獄裡存在的某種植物，可能是某種動物，也可能隻是一枚被踩在腳下的石子。
”

　　“但是，幽冥之境裡的生物，吸收到足夠的煞氣就能修煉成妖。
一旦修煉成妖，魂體就可以去到人間。
隻要有能與魂體适配的人類身體，就能重生。
”

　　聽到這裡，陸笙不由得目光怔怔：“……你告訴我這麼多，該不會是想說，我就是那個祭司那晚曾經看到的堕神吧。
”

　　“你是。
”塵述的語氣沒有絲毫遲疑，顫動的眸光已然難掩興奮。

　　“兩個多月前，我曾經來過江城，就是為了确認你是不是堕神。
然後，那片羽毛給了我答案。
”

　　餐桌上之前就放着一個墨玉制成的精緻長方形盒子。

　　塵述将它拿起來打開，裡面靜靜躺着一片長長的純黑羽毛。

　　此刻，皎潔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映照進來，這片黑羽仿佛繁星灑落，波光粼粼。

　　然後，在陸笙目光觸及的那一刻，這片羽毛仿佛産生了某種感應，霎時劇烈地震動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