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下了床榻,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,擡腳就往外走,剛到門口就迎面遇見了大步往裡走的男人。
對方仍舊穿着那身禁軍統領的盔甲,一見他就笑了起來,嘴角咧着,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,笑容陽光中透着幾分憨氣。
“鐘白......”
殷稷喚了一聲,喉嚨卻驟然幹澀起來,七年,七年了......
他大步上前,擡手用力拍了拍鐘白的肩膀。
“是臣啊。
”
鐘白滿臉茫然地答應了一聲,見殷稷情緒不對勁,頗為困惑地撓了撓後腦勺,“皇上,你怎麼了?
臣就休沐了一天,怎麼像是很久沒見的樣子。
”
殷稷搖了搖頭,那些腥風血雨的日子,三言兩語怎麼說得清呢?
他也沒辦法告訴鐘白,他曾有過那樣慘烈的一個結局。
“就是想起來,很久沒和你好好說過話了......”
殷稷艱難平複了一下情緒,身體卻仍舊打着顫,拍着鐘白的肩膀不肯挪開,他忍了忍,還是擡手想要給他一個擁抱。
他對鐘白實在是有愧,他親手送他去了死路。
“鐘白......”
他上前一步張開胳膊,下一瞬,鐘白猴子似的往後一蹦,敏捷地躲開了。
殷稷滿腔的感慨有一瞬間的凝滞,愣愣地看着鐘白,半晌沒能回神。
鐘白雙手抱着胸膛,一臉驚懼:“皇上你别這樣,臣還想娶媳婦呢。
”
殷稷那凝滞着的感慨逐漸冷凍,随即“砰”的一聲,四分五裂。
他磨了磨牙,上前一步,一手勾着鐘白的脖子把他夾在了自己臂彎裡,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給了他幾個腦崩:“整天想着娶媳婦,連句話都不會說,我讓你娶媳婦,讓你娶媳婦......”
“哎哎哎,别打了,别打了,臣錯了,臣錯了還不行嗎?
”
鐘白連連求饒,見殷稷松了手,連忙抱頭鼠竄,可心裡大約還是有困惑的,所以都到了宮門口他又折了回來:“皇上,您沒事吧?
這麼大火氣......是不是齊王那龜孫子又說什麼氣你了?
”
殷稷沒好氣地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,可心情到底是好的,所以那一下并沒有用力。
“跳梁小醜,他說的話朕一個字都不會信。
”
“不是啊,你之前明明被氣得跳腳,還打斷了好幾根棍子......”
“你給朕閉嘴!
”
殷稷忙不疊開口,話音落下就懊惱了起來,他和鐘白可是生離死别啊,這種重逢可遇不可求,怎麼能對他這麼兇呢?
“都是過去的事了,就不要提了。
”
他緩下态度,見鐘白欲言又止的,溫聲開口:“你我之間,有什麼話就說。
”
鐘白明顯放松了些:“臣就是有點好奇,咱們不是前兩天才去過刑部見齊王嗎?
那也算是過去的事嗎?
那咱們以後還去不去了?
臣昨天剛在路邊撿了個特别直的棍子,耍起來虎虎生風的,這要是拿來揍人肯定......”
“行行行,”殷稷再次擡手打斷了他,“你還是閉嘴吧。
”
雖然隔了七年的生離死别,可他發現再見鐘白之後,還是覺得他很吵。
“帶着你很直的棍子出去玩吧。
”
他揮揮手,心裡仍舊是歡喜的,可話裡卻控制不住地帶了疲憊。
這個混小子。
鐘白卻是一拍腦袋:“臣還有件事,蕭參知正進宮呢,好像是知道悅妃被罰的事了。
”
他剛才火急火燎往乾元宮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,可後來一鬧騰,就給忘了,此時他才想起來殷稷的處境,臉上皺成了包子,“皇上,這怎麼辦?
”
殷稷輕笑一聲,神情睥睨:“慌什麼?
朕自有決斷。
”
他擡手輕輕一指:“去,把朕的鞋拿過來。
”
鐘白這才瞧見他沒穿鞋,連忙要把自己的脫下來想先給他踩着,可剛彎下腰就被人喊住了:“鐘統領不必如此。
”
聲音清淡疏離,是他熟悉的謝蘊的聲音。
“謝姑娘也在?
”
他一擡眼就瞧見謝蘊手裡拿着殷稷的軟屐,當即不再折騰,直起腰朝她抱拳見禮。
旁人見謝家落魄,恨不能都來踩謝蘊一腳,可他心裡再怎麼介意當年的背叛,也仍舊将她當成半個主子,當年她對他們主仆的好,不是假的。
謝蘊颔首回禮,蹲下身去給殷稷穿鞋,卻不想還沒動作殷稷一連後退了好幾步,她有些愣神,正茫然間,殷稷又快步走了過來,彎腰将她扶了起來:“這種事情不用你做。
”
夫妻間伺候對方更衣換鞋不算什麼,可以他們現在的隔閡還不行。
謝蘊怔怔地看着他把自己手裡的鞋子拿走,丢在地上随意一趿,而後就把她抱了起來,又送回了床榻上:“膝蓋沒好别亂動了,好好養着,我去去就回。
”
謝蘊剛才聽見了鐘白的話,有些憂慮:“你要當心。
”
“嗯。
”
殷稷應了一聲,轉身要走,可到門口似是又想起了什麼,迅速轉身走到了床邊,在謝蘊額頭狠狠親了一口,這才真的走了。
腳步聲逐漸消失,謝蘊這才擡手摸了摸額頭被親吻過的地方,這幾年她和殷稷的床事很頻繁,但卻幾乎沒有親吻,她都不記得上一次這麼親密是什麼時候了。
殷稷是不是真的想開了,他們是不是還可以有以後?
念頭正在腦海裡盤旋,宮人卻匆匆走了進來:“姑姑,不好了,昭陽殿傳來消息,說蕭貴人要自殺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