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王嬷嬷伺候了小姐十幾年,何時見過小姐這般認真?
想到在娘家嬌生慣養的小姑娘,出嫁後在婆家如此伏低做小,就仿佛看到自家女兒受苦,一顆心像被人生生挖去半顆般疼痛。
“小姐,您做得很好。
”王嬷嬷盡量壓着情緒,不洩露哽咽。
蘇明妝看着王嬷嬷紅着的眼圈,若有所思,
少頃,她擡聲道,“劉嬷嬷,你看呢?
”
她怕王嬷嬷心疼她,不對她嚴苛,那便找個苛刻的嬷嬷來,房間裡不就有個現成的?
春竹和秋杏吓了一跳,驚愕地看向劉嬷嬷。
劉嬷嬷冷冷勾起唇角,低聲道,“用不着疑惑,少夫人這是想在我面前好生表現,然後讓我幫她說好話,讨好國公爺。
”
兩人這才恍然大悟,小聲問,“那……嬷嬷打算怎麼辦?
”
劉嬷嬷眼底閃過陰冷,“不是想表現嗎?
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表現,但想讓我幫她說好話,做夢!
”
說完,便走上前去,“奴婢認為,少夫人可以再直一些,頭也要擡高。
”
“好。
”蘇明妝知道劉嬷嬷有趁機報複的嫌疑,但她不在乎。
她就好比即将上戰場的士兵,嚴苛、才能保命。
……
半個時辰後。
結束了臨時抱佛腳的蘇明妝,帶着一衆人去往裴老夫人所住的院子,知春院。
知春院,原名知春園,是國公府的花園,位于府邸西北角。
自從老國公去世後,裴夫人憂傷過度,便落下了個心疾的毛病,
白日裡還好,一到夜裡便喘不過氣來,整宿整宿睡不着,湯藥吃了不少,身子卻不見好,日漸孱弱。
後來還是一位年輕太醫想出了辦法:既然難以喘息,那就找個好喘息的地方。
國公府花園有個天然池塘,下面連接地下河,常年清水潺潺。
水池兩旁又有兩個奇石假山,兩石夾一水,便形成了條甬道,早晚溫差、水面升騰氣流,氣流被甬道加強,隻要花園裡有那麼一縷風,這些混着水氣的氣流都會吹向正對着池塘的屋子,令人精神氣爽。
裴老夫人抱着試試看的态度,搬了過來,竟真有奇效。
之後,便把知春園改成了知春院,供裴老夫人居住。
很快,一衆人到了花園門口。
卻見已有知春院的下人候着,卻不見主院下人的身影。
王嬷嬷找了個下人問,“敢問,國公爺可到了?
”
知春院丫鬟強忍着鄙夷,盡量語氣恭敬,“今日将軍有公差,無法與夫人一同敬茶。
”
學士府的下人瞬間怒了――安國公欺人太甚!
哪有新婚第二日,不與新娘敬茶的?
這麼說,明日的回門也得讓小姐自己回去咯?
蘇明妝見氣氛不對,立刻道,“裴将軍确實有皇差在身,前幾天就說給我聽了,你們别大驚小怪。
”
“……”衆人。
安國公和小姐親自說了?
怎麼可能?
這些天除了大婚拜堂那日,其他時間安國公就沒出現過。
但自家小姐都這麼說,她們這些當奴婢的,除了偷偷為小姐抱不平,也不能逾越,隻能算了。
知春院丫鬟沒想到傳聞中的極品刁蠻小姐,卻這般随和,暗暗吃驚,狐疑地看向劉嬷嬷。
劉嬷嬷冰冷地瞥了一眼,之後對丫鬟使了個眼色,讓其也别大驚小怪。
之後,丫鬟便将一行人請了進去。
這是學士府下人們第一次來知春院,之前沒聽說哪家當家主母住花園,如今一見,很是稀奇。
衆人偷看自家小姐,卻見小姐脊背挺得筆直、目不斜視,故作端莊的走路姿态十分僵硬――當然僵硬了,剛學的,還沒适應。
但小姐對知春院,卻沒什麼好奇。
蘇明妝确實對這裡不好奇,因為太熟了。
夢裡,隻要裴今宴得罪她,她就跑到這裡“複仇”,她不開心,也絕不讓裴今宴開心。
她知道,裴老夫人就是裴今宴的軟肋,雖然有時候自己玩過火,把裴老夫人當場氣暈,心有愧疚,但當看到裴今宴怒氣沖沖地跑來與她争吵,複仇的快感,便瞬間壓過愧疚。
如今跳出那個情緒怪圈,再回頭看,卻發現整件事最無辜的,便是裴老夫人。
蘇明妝急忙深吸一口氣,控制自己的思緒――不能再想了,她必須集中精力應對即将發生之事,夢裡的敬茶儀式可不順利,因為來了位不速之客。
很快,衆人到了門口。
一進去,便是寬敞的廳堂。
北燕國的習俗,新婚第二天是敬茶儀式,相當于新娘與婆家正式交際;第三天回門,相當于新郎與嶽丈家正式交際。
敬茶儀式上,如果是未分家的大家族,新娘除了給婆婆敬茶外,還會給婆婆的妯娌,也就是伯母、嬸母敬茶。
若是已分家的家族,新娘則是除給婆婆敬茶外,還會見到公公的妾室。
隻是妾室不是坐着等新娘的茶,除貴妾可以坐在主母身旁靠後的位置,其他妾室都要站在主母身後。
安國公府的情況比較特殊,老國公與裴老夫人感情深厚,一夫一妻并未娶妾室;加之老國公的兄弟也很有出息,都分家自立門戶,所以敬茶儀式按照道理,隻有裴老夫人一位。
但夢裡,裴老夫人的弟妹,裴二夫人也來了。
兩人出嫁之前便是閨蜜好友,出嫁後又成妯娌,情同姐妹。
自從得知裴今宴招惹了怪胎、裴老夫人被氣得舊疾複發後,裴二夫人便主動搬了來。
說是陪伴嫂子,實際上是來對付蘇明妝。
夢裡大鬧敬茶儀式的主角,也是她和裴二夫人。
進入正廳,蘇明妝擡眼看去,果然與她夢境裡一樣,寬敞明亮的廳堂内,坐着兩位優雅婦人。
裴老夫人嚴氏其實年紀不老,也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,因為兒子襲得爵位,所以她提了輩分,被稱為老夫人。
隻是因為健康緣故,外加獨子糟心的婚事,嚴氏面容憔悴,雙眼下有着濃濃青色,略有幹癟的薄唇緊緊抿着,沒有半絲喜氣。
裴二夫人霍氏,穿着深松綠色長裙,外面是綠灰色褙子,柔化了将門女子的英氣,多了一些賢淑,隻是眉宇之間的狠厲彰顯了此刻心情。
蘇明妝忽略了對方要殺了她的眼神,低眉斂目,俯身道,“兒媳見過母親,嬸母。
”
還沒等嚴氏說話,裴二夫人便冷冷道,“呦,還會見禮?
看來蘇家也沒我想的那麼沒家教嘛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