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7章 阿沅姐的決心
白師父這才明白他為何對阿沅,是一種既想靠近,又想推她趕緊走的态度。
同時心裡對這個命運多舛的青年,産生同情和欣賞。
不少人在病痛的折磨下,會變得怪戾、暴躁、自私、傷害他人。
特别是像這種瘋病,更多的人則是選擇,趕緊成親生子留下子嗣。
害怕自己死後無人祭奠,像莫修謹這樣,仿佛燃燒生命一般,去為身邊人做些什麼。
并且為了保護心愛的姑娘,甯可孤獨地死在異鄉,也不想讓對方與之沾染他悲苦的命運。
在白師傅看來,這才是真正的勇敢和男兒氣概。
她垂憐地輕歎一聲問道:“我能幫你做什麼?
”
莫修謹伸手:“王妃開的藥方,一直都有效,可是這幾個月來,我發病變頻繁了。
”
白師父順手就幫他把脈,半晌之後,白師父看他的眼神越發充滿心疼,還有佩服。
他的病,已然到了随時發作,就能要他命的程度。
他卻能憑自身的意志,生生忍着。
不少人到了這個地步,都會選擇自我了結,來逃脫發病的痛苦。
莫修謹明顯看出白師父的心思,輕聲道:“我還不能死,我一定要把查到的消息傳給淩王。
”
還有一句他沒說,他還要再見阿沅姐一面。
不過,現在見到了,也算是死前的願望實現一個。
下次發病,也許他就沒有那麼強烈的意志抵抗了。
白師父從腰間繡囊裡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:“感覺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,就吃一丸。
”
“北疆草藥不足,我回到大夏會給你研制新藥。
”
莫修謹接過,鄭重地行禮道謝,哽咽道:“勞煩師父,帶阿沅姐離開。
”
白師父又是一聲輕歎,真是同樣執拗的兩個孩子啊!
一個甯死也要讓對方走,一個甯死也不願意走。
她無奈地道:“這一點得由你來勸她。
”
說話間看到阿沅回來的身影,白師父很體貼地留兩個年輕人自己說話:
“我去附近看看,你們聊聊。
”
阿沅眼波溫柔,看着換了一身青色衣衫,剃了胡茬,梳了頭發的莫修謹。
她微笑道:“小盼比昨天精神了呢!
”
莫修謹竟然有點害羞,為了見阿沅姐,他早早起來洗澡清潔身體,在北疆想洗個澡可不容易。
阿沅放下背上的柴,轉身進了山洞,不管是表情還是态度,都好像兩人沒發生分歧一樣。
并且,她很自然地取水、生火,然後取了一些随身攜帶的幹草藥,放進去熬煮。
莫修謹久病成醫,聞着這草藥的味道有些奇特,是他沒接觸過的藥類。
不禁問道:“阿沅姐為何要熬藥?
生病了嗎?
”
頓時滿眼關切,阿沅姐和白師父要趕緊離開北疆,若是生病了,會耽誤行程,并且路上也要受罪。
阿沅笑笑沒回答,讓那藥自己熬着,她則坐到莫修謹身邊,握着他的手給他把脈。
笑問他在幽州的事?
問冬素好不好?
林鐘表哥好不好?
又說自己收到光州的信的事。
她的聲音溫柔如水,眉眼皆是笑意,好像兩人不是在異國他鄉的山洞,而是在光州老家。
在沈家外面的小樹林,在學院外的竹林,在河堤下打豬草,在冬素的小木屋裡吃着點心聊着天……
莫修謹那時刻緊崩的情緒得到緩解,聽着阿沅姐輕聲細語地說着過去,就好像在聽一曲優秀的樂曲,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。
他貪戀般地看着阿沅,好像要将她的樣貌刻印在心底,雖然那裡已經刻滿了阿沅。
但此刻的獨處是那麼的夢幻,那麼的不真實,他多希望時間能停駐在這一刻,兩人永遠在這小小的山洞中。
這讓他勸阿沅姐趕緊走的話,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不多時,那爐藥好像熬好了,阿沅上前将它倒随身帶的竹筒裡,像喝茶一樣,吹了吹。
莫修謹頓時緊張地問:“阿沅姐生病了嗎?
”
阿沅依舊笑而不答,待那藥不太燙了,她才道:“你和師父說的話,我都聽到了。
”
說完喝了一口藥,莫修謹先是一怔,随即有點尴尬地道:“阿沅姐别怪我昨天騙你。
”
阿沅笑道:“我當時就知道,你是騙我的,你才不會娶鞑子為妻呢!
”
她又喝了一口,繼續說:“你沒有忘記,我其實是羅氏女吧?
”
莫修謹不明白,她提這個是何意?
堅定地道:“在我心中,阿沅姐就是阿沅姐,你是蔡氏女也好,羅氏女也罷,都沒有關系。
”
并且,羅家還是他滅門的,羅氏早就不存在了。
阿沅又喝一口藥,笑道:
“我也一樣啊!
小盼有沒有生病,以後還會不會病發,都沒關系,在我心裡,小盼就是小盼。
”
莫修謹心頭大震,一股難意言表的情緒,從心尖漫到四肢,讓他瞳孔一縮,嘴唇顫抖。
但很快,他就反駁道:“不一樣的。
”
阿沅搖頭道:“都一樣的!
我們都是繼承了不好血脈的可憐人。
”
“不同的是,你的血脈是有瘋病,而我的,則是比瘋病還要恐怖。
”
得瘋病隻會傷害自己,而羅家人,則是傷害至親,傷害他人。
“你說你的瘋病應該在你這一代絕掉,我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。
羅氏的血脈也應該在我這一代絕掉!
”
“聽說有些東西會隔代遺傳,哪怕是生的兒女是好的,但難保孫子輩,會生出和先輩一樣的壞種。
”
阿沅極說少這樣的話,莫修謹聽的怔住,同時他心中的泛起警惕,總覺得自己漏了什麼。
直到阿沅姐笑着舉起已經喝了半杯的藥,笑道:
“你不是問我喝的什麼藥嗎?
”
“小盼,你說不能娶我,說要我嫁一個身體健康的男人,生一雙兒女。
”
“那我現在告訴你,不可能了!
”
“這是女子絕育的藥……”
莫修謹刷的一下沖到她身邊,伸手就要搶那杯藥,阿沅卻已仰頭一口飲盡。
莫修謹狀似瘋狂地喊道:“快吐出來!
”他全身顫抖,眼神中皆是痛苦和哀求。
阿沅姐握住他的手,眼神中閃着安撫般的笑意:
“真是傻小盼,我今日吐出來了,明日還能喝啊!
”
“我方藥我早就制好了,就是想當着你的面喝,讓你知道,我的決心。
”
“還有,你别想讓師父把我帶走。
小盼,如果你死了,我也不會獨活。
”
“所以,就讓我們兩個苦命人,相依為命好不好?
我們不要孩子,不要那髒污的血脈流傳下去。
”
“就我們兩個,我們一起在北疆幫淩王傳消息,等戰事結束之後,再去幽州看冬素。
”
“然後回光州看親人,再一起遊山玩水,我治病救人,你讀書畫畫,一起快活到老,好不好?
”
“你有多想讓我平安活下去,我就有多想陪你一起。
”
阿沅眼中的笑意未斂,眼眶卻溢滿眼淚,她的聲音是那麼輕柔和平和,讓莫修謹腦中浮現她描述的美好畫面。
“阿沅姐!
”
“小盼。
”
兩人再次相擁,痛哭起來。
山洞外的白師父,聽到這哭聲,有點心酸,又有些感慨,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,還是不要留下遺憾的好。
她沿着河邊慢慢往上遊走,不一會來到昨天約定的草棚,然後聽到樹林裡發出奇怪的呼救聲。
她心一動,快速換上施姑姑的容貌,悄悄往樹林外一看,然後就看到讓她即好笑又無語的一幕。
吳有仁還抱着那棵樹,不時抽泣地喊一句:“姑姑,老奴能離開了嗎?
”
他臉上全是被蚊蟲叮咬的紅包,頭發淩亂,鼻涕和眼淚齊流。
這人是個傻子吧?
同時白師父也知道這些太子黨人,對施姑姑的恐懼。
隻是她一句話而已,這個東宮管事,硬是坐了一夜,連挪一下屁股都不敢。
她咳嗽一聲後,冷冷地道:“給我滾!
不要讓我再看到你。
敢把我來的消息說出去,殺了你!
”
吳有仁又驚又喜,趕緊爬起來:“老奴這就滾。
姑姑放心,絕不告訴旁人。
”
落荒而逃般逃離了樹林,也不敢亂看,手腳并用,沿河跑了。
此時白師父并不知道吳有仁之前做的事,若是知道,估計會當場殺了吳有仁。
估摸着那兩孩子也談得并不多了,白師父轉身回去,又怕吳有仁将她在此的消息說了去,此地已經不安全。
回到山洞一看,兩孩子正手牽手,淚眼汪汪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跟那三、五歲的孩童沒一點區别。
莫修謹哪裡還有一點之前的理智!
白師父好笑地道:
“有話以後慢慢說,我們快點離開此地。
”
兩人相視一望,竟然齊齊跪下向白師父磕頭。
阿沅真誠地道:“可否請師父,為我和小盼訂婚?
”
白師父也不扭捏,在滇州一些部落,還沒有婚姻的概念。
在參加慶典時,唱情歌,跳跳舞,相互喜歡,便能共度春宵。
隻有漢人,才會有六禮這麼複雜的流程。
當即道:“好!
便在此,以天為父,地為母,為師為你們舉行訂婚儀式!
”
儀式非常簡單,白師父拿出随身帶的一對滇州銀鎖,給兩人一人一枚,便算訂婚信物。
看着這兩孩子,一人拿一個銀鎖,露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和羞澀,白師父露出老母親般的笑意。
同時笑問:“既然是為師舉行儀式,為何不是直接成親?
我去給你們弄一身新衣裳,就在此成親吧!
”
阿沅臉紅的跟滇州最美的紅山茶花一樣,低頭羞澀地道:“我們要回光州成親。
”
莫修謹笑的跟小傻子一樣,還摸摸後腦勺,這要讓吳有仁看到,絕對以為他被鬼附身了!
“我們想讓我娘,和二姨母二姨父參加婚禮。
”
成親這麼大的事,怎麼能不父母參加呢?
白師父搖搖頭:“漢人就是麻煩!
行吧,阿沅以後就交給你了。
”
“為師這就把證據送到玉門關,對了,你把北疆東宮暗探的位置給我,我沿路殺了省事。
”
這一點莫修謹也認同,隻要白師父把他搜集到的證據,送到大夏境内。
必定撼動太子黨那已經不算穩固的地位,他很清楚,想徹底搬到太子不太可能。
因為太子背後是士族,士族的根基沒動搖,皇上就不會廢太子。
但他要的是,淩王遠征時,太子無睱找幽州的麻煩。
這一點還是能做到了。
他之前要利用那些暗探,明面上做的事都是在幫鞑子,接下來他要幫淩王,就不能被那些探子察覺。
所以殺了省事,還是‘施姑姑’來殺,更能挑撥太子黨内部的關系。
他将自己查到的暗探線索,全部告訴白師父。
白師父沒做停留,笑着拍拍哭紅眼的阿沅的手:“師父把證據送到後,就回來找你們。
”
阿沅搖頭:“不要,太危險了,師父回滇州吧!
”
白師父笑道:“師父還要去幽州見見王妃呢!
放心,這點危險對師父來說不算什麼。
”
那神奇的義肢,她一定要學會。
莫修謹把自己來時騎的馬給了白師父,讓阿沅姐易容成普通女子,在鞑子部落,是個女人那些蠻人都會欺辱。
連吳有仁都能被他們當大尾羊用,可見這些蠻子是多麼的粗魯殘忍。
莫修謹讓阿沅易容成普通男子,穿上他放山洞的鞑子衣裳,身份是他新收的奴隸。
兩人手牽手離開山洞,相視一望,有些話不必說出口。
從此以後,死生契闊,與子成說。
刀山火海,一起闖過去。
與此同時,莫修謹讓異族商人輾轉送的密信,終于送到了淩墨蕭的手中。
他熟練地破解着那些簡體數字,待破譯出來之後,不禁欣喜萬分。
他一直在追擊的那支鞑子主力軍,發現他有異族人當向導,且有火藥和手弩這些殺傷力極強的新武器之後,就改變戰略,逃的無影無蹤。
而莫修謹來的密信,正是說最近有一支大軍,路過他所在的部落。
這簡直是給一直苦惱沒有線索,在北疆草原亂轉的淩墨蕭,一份大禮。
不禁心中感慨,能娶冬素為妻,真乃他之幸也!
誰能想到,在世人眼裡,隻是一個秀才,還有遺傳瘋病的表哥,卻能給予他這麼大的幫助!
他按莫修謹所說之地,在輿圖上畫出,喚來異族人,指給他們看,大軍有沒有可能是沿此逃離的?
那異族人忙率先沿此路線去确認,沿途找到馬糞、馬蹄印、燃燒未燼的牛糞等等證據。
确定了有一支大軍是沿這條路線匆匆撤離的,這就是帶着異族人的好處,這些線索,讓大夏士兵來分析,是很難分析出來的。
就這樣,才遠征幾個月的淩墨蕭,便取得前人一年甚至數年,都沒有的成果。
隻要他能順利找到鞑子主力軍,就有望在兩年之内結束這場戰争。
那時回幽州,孩子應該才學說話,他還來得及教孩子喚爹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