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庚霆搖頭，苦澀一笑。

　　這話換了平時他或許還會信，可在那個時候，宮舒瀾說沈甯苒是他的親生女兒，他相信她隻是不想讓他拿沈甯苒交換林意微說的謊言。

　　雖然不信，但這次，他承認是他錯了。

　　他不該拿沈甯苒去交換林意微。

　　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清楚，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是沈甯苒，綁架林意微隻是為了交換到沈甯苒。

　　他明白，他都明白，隻是他不敢賭。

　　他不敢賭那群人會不會對林意微做出更過分的事，他不敢賭林意微會不會真的死在他們手上。

　　他也清楚，除了他，沒人能救林意微了，所以他當時隻能拿沈甯苒先拖延時間。

　　顧庚霆摁了摁自己的心口，腦子裡閃過沈甯苒那時被綁匪抓到，看着他的眼神，想到她說的話。

　　她說：“顧庚霆，如果今天我死在這裡，請記住，我的死裡有你一份功勞。
”

　　是啊，沈甯苒如果真的死了，他就是那個親手将她送上死路的兇手。

　　越想心裡越難受，越想越窒息。

　　被告知沈甯苒已經被送進醫院，宮舒瀾跌跌撞撞地跑來，平時優雅高貴的女人，此刻散着頭發，一臉急色。

　　顧庚霆看到了宮舒瀾，他知道宮舒瀾現在想罵他，想打他，甚至想殺了他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，無論宮舒瀾想對他如何，他都接受。

　　但就在宮舒瀾過來時，她直接忽略了他。

　　顧庚霆僵在原地。

　　宮舒瀾就這樣在他身邊跑過，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。

　　就好像他隻是一團空氣。

　　顧庚霆眸光顫了顫，看到這樣的宮舒瀾，他甯願她打他罵他，可她選擇了自動忽略他。

　　宮舒瀾的眼裡隻剩下那扇緊閉的手術室大門，手術中的大字清晰可見，宮舒瀾倉皇地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薄瑾禦。

　　她伸手，抓住薄瑾禦的手臂，嚅動唇瓣，“苒苒，苒苒呢？
她……她怎麼樣了？
”

　　“你說話啊。
”

　　薄瑾禦站在那，攥緊手心，他像台老舊的機器，你再怎麼拍打他，他也遲遲給不出反應。

　　良久，他漆黑的眸子裡終于有了一絲顫動，已經沙啞的嗓音道：“不知道。
”

　　“不知道？
怎麼會不知道？
醫生怎麼說？
”宮舒瀾顫抖的眸子就那樣看着薄瑾禦，她看到了薄瑾禦滿手的鮮血，聞到了薄瑾禦身上濃重的血腥味。

　　就連她剛剛拽住薄瑾禦手臂的那一下子，她的手上也沾滿了紅色的鮮血。

　　宮舒瀾張了張嘴巴。

　　薄瑾禦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。

　　那他身上這些血是誰的？

　　是沈甯苒的嗎？

　　她派去跟薄瑾禦一起找的人回來隻告訴她沈甯苒被送進了醫院，具體如何沒人告訴她。

　　但現在她看到薄瑾禦的樣子，她意識到了沈甯苒可能不太好……

　　但究竟如何。

　　沒人回答她。

　　手術室外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煎熬到痛苦不堪。

　　薄瑾禦努力的克制好自己的情緒，不然他感覺自己随時會瘋掉。

　　周臣過來了又離開，默默地去處理幹淨今天發生的事情。

　　夜辭站得很遠，他就那樣靠在走廊的盡頭，靠着窗戶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煙，抽到最後，煙沒了，沈甯苒依舊沒有出來。

　　期間蕭峰過來彙報過情況。

　　他沒有說話，似乎沒聽到。

　　蕭峰隻能硬着頭皮重新彙報一遍，男人隻回答了一句，“甯可錯殺，不準放過。
”

　　“包括季祁安嗎？
他好像跟苒姐是朋友。
”

　　夜辭冷冷地掐了煙蒂，冰冷地問，“難道不是他來之後人才出了事？
他不該死嗎？
”

　　蕭峰明白了，快速地離開。

　　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，全被夜辭控制了下來。

　　包括當時薄瑾禦那些還沒來得及上車的保镖。

　　誰能絕對保證他薄家的保镖裡就沒有混進薄明峻的人，誰都不知道那一槍究竟是誰開的，那就誰都别走，直到查出來為止。

　　蕭峰走後，夜辭又恢複了盯着手術室大門，一語不發的樣子。

　　有的時候他真覺得手術室裡那個女人上輩子一定是幹了天大的壞事，這輩子才要來受這麼多苦。

　　十幾歲就被丢在沈家，沒人疼沒人愛，唯一一個對她好的沈老太太最終也摘下了虛僞的僞裝，徹底背叛抛棄了她。

　　當初這個傻女人認為嫁給了薄瑾禦會是新生活的開始，沒想到是新的折磨，丈夫不愛，薄老爺子更是将本應該對宮舒瀾的恨全數強加到她身上。

　　再後來被污蔑，出國五年後被強行逼回國，她拼了命地保護自己，保護自己的兩個孩子。

　　現在她找回了母親，知道了自己的父親，她愛的人也都愛她了，她原本該幸福才是。

　　可命運依舊不願意放過她。

　　夜辭歎了口氣，他垂下眸子，眼前浮現的是六歲時沈甯苒的樣子。

　　六歲時的沈甯苒是什麼樣子，其實已經記不清了，他隻記得那時的沈甯苒小小一個，穿着漂亮的公主裙，看着像是個有父母疼愛的孩子。

　　她眼神清澈幹淨，大大的眼睛看着你的時候，那雙眼睛裡似藏着星星，滿是美好。

　　她彎下腰看着他，對他說，“小乞丐，你要不要跟苒苒回家，苒苒家裡有好多好吃的，你就不用再讨飯了。
”

　　夜辭當時就覺得這小丫頭說話挺欠的，那一身幹幹淨淨的小裙子穿在身上，像個不染塵世的小公主，他邪惡地想，真想把她丢進泥坑裡。

　　但這個嘴欠的小丫頭又像個充滿壞心眼的老騙子，拿出一塊巧克力對他說，“苒苒缺個哥哥哦，你要不要來苒苒家當苒苒的哥哥，以後苒苒保護你，你就不會被欺負了。
”

　　不知道為什麼，九歲的夜辭居然破天荒地說了句好。

　　小丫頭歡天喜地的說着她撿到了一個哥哥。

　　但最後夜辭沒有跟她回家，小丫頭難過了好久，但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帶着自己的零花錢和零食來找他，小丫頭話挺多，像一隻叽叽喳喳的麻雀，一邊說着我養你一邊說着我保護你。

　　說來也是可笑，九歲的夜辭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是從一個小丫頭那得到的。

　　他那時候就在想，這樣一個小丫頭怎麼保護他，還是換他保護她吧。

　　沈甯苒其實沒有猜錯，她從薄家出來那天，他救她，從來就不是巧合。

　　他用了十八年，擁有了足夠保護她的能力回到她身邊，從此以後，他願意當她的影子，站在她的身後，永遠保護她。

　　夜辭摩挲着套着指套的斷指，眸光黯淡了下去。

　　如果能回到過去，他想他一定會帶着她逃離沈家，如果是那樣，是不是從一開始，她的結局就不一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