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皇上來了開始,他就沒敢擡頭,自然也沒看到謝家三太爺的樣貌。
此時想悄悄看看,又怕犯了皇上的忌諱。
宣德帝此刻正端起白瓷彩繪茶盞抿了一口,然後沉聲開口問道。
“太子,你沒有證據就認定了是林無塵刨的蘇家祖墳?
”
“還有沈三夫人,也是你身邊一個側妃能動手打的?
”
“今日朕若是沒來,你是不是就要仗勢欺人定了林家的罪,還要讓沈三夫人受了這屈辱?
”
宣德帝并未拍桌子發怒,反而語調平緩。
可他語調越是平緩,太子越害怕。
若真當場給他兩巴掌,反而沒事了。
還有那兩句問話,他要怎麼答?
據實回答麼?
那就是今日皇上若是不來,林家一定會被扣上刨人祖墳的罪名。
而蘇清妤也會挨這打,甚至是白挨。
他的側妃打了蘇清妤,沈之修就算心裡記恨,也不可能去找他算賬,頂多兩人關系再差些。
他本就打算把沈之修拉下高位,罰了蘇清妤,也算敲打沈之修。
但此刻卻不能這麼說,他躬身回話,“回父皇的話,您不來,我也是要攔住蘇側妃的。
沈大人的夫人,兒臣怎麼會當街動手。
”
“父皇放心,兒臣回宮後,定然好好教導蘇側妃。
”
太子三兩句話,就把這事都推到了蘇香菱身上。
蘇香菱站在邊上不敢言語,好在她懷着身孕,就算是皇上,也不會重罰她。
宣德帝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子一眼,“那給林無塵定的罪名呢?
”
太子躬身道:“兒臣是看蘇家提出的證據做出的判斷,林無塵有理由恨蘇家。
加上山又是林家的,還發現了采參用的鹿骨簽子。
”
“兒臣以為,蘇家提供的證據,足以證明這件事是林家做的。
”
“這種事不好找人證,但是不能因為沒人證,就讓這種陰損的人逍遙在外。
”
太子這一番話,也是剛剛斟酌了半天才想好的。
先說是蘇家提出的證據,最後可以說是被蘇家蒙蔽了。
後面說的大義凜然,完全看不出一點私心。
就算他判斷錯了,也隻能說他能力有限,識人不清。
宣德帝意味深長地看着太子,“蘇側妃說你就是王法的時候,你可是一句都未反駁。
她想打沈三夫人的時候,你也沒攔着。
”
“太子,你太讓朕失望了。
哪還有一點儲君該有的德行?
”
最後一句,帝王氣勢陡然散開。
太子唇角翕動,卻沒發出聲音。
父皇看透一切的眼神,讓他覺得說什麼都是徒勞。
但該辯駁還是要辯駁,“父皇明鑒,兒臣不是那個意思。
”
宣德帝沉聲道:“你先退到一邊,等回宮我再找你。
先說林家和蘇家的事,今日既然朕碰上了,就親自審一審。
”
太子退下後,林無塵找準時機,走到廳堂中間跪下。
“皇上明察,草民還不至于為了區區二十萬兩銀子,就去做那等喪良心的事。
”
“雖說我姑母和蘇侯和離了,但是我表妹還是蘇家女兒。
我若真刨了蘇家的祖墳,還有什麼臉面見我表妹?
”
“現在因為蘇二少爺鬧這一通,不僅是我,整個林家都聲名狼藉。
”
“蘇二少爺這招才是殺人不見血,這是要林家全家都賠上才罷休。
”
林無塵跪的筆直,雖是商人,卻看不出一點商人的奸猾。
一身傲然風骨,從容淡定。
哪怕宣德帝見多了一身铮铮鐵骨的讀書人,也不得不承認,林無塵這身從容氣度,就是放到乾陽殿上,也是上數。
對這樣的人,他自來就心生好感和信任。
正要開口,一直坐在邊上未說話的謝三太爺忽然開口了。
“說起來今兒早上,我上山的時候正好撞見蘇老侯爺的墳被挖了。
”
“看見墳之前,老夫還遇上了一人。
那人年紀不大,但是行色匆匆差點沖撞了……老夫。
又出言不遜,說話行事極為張狂。
”
他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給鎮北侯發喪,隻能含糊其辭。
但是宣德帝和沈之修都聽明白了,應該是差點沖撞了鎮北侯的棺木。
謝三太爺的話一出口,站在人群後的蘇元青霎時就僵在了原地。
他想起來了,這聲音不就是早上那個老頭麼?
他怎麼會和皇上認識?
而是看樣子,在皇上身邊的地位還不低。
心裡又暗罵這老頭沽名釣譽,既然身份地位這麼高,就不能穿的好點?
還有那棺木,就不能用點上好的料子?
有些人就是這樣,不管什麼事都能找到人埋怨,就是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。
他卻不知道,謝家幾位老太爺都崇尚道學。
吃穿用度,從不鋪張。
就連喪事,鎮北侯臨終前都有交代,一切從簡。
宣德帝想了想,“若是找出這人,應該就能真相大白了。
”
謝三太爺站起身,對林無塵說道:“給老夫準備筆墨紙硯,老夫把這人畫下來。
”
林無塵頓時大喜,站起身應了聲是,轉頭就要往外走。
謝三太爺一轉頭的功夫,透過人群就看見了蘇元青。
哪怕蘇元青此刻低垂着頭,他也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謝三太爺犀利的目光落到蘇元青身上,又叫住了走到門口的林無塵。
“不用拿筆墨紙硯了,那小子就在這廳堂内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