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稷一句話,将謝濟的思緒拉回了七年前。
元安十八年的夏天,京城的雨比往年下得都要厲害,那兇悍的架勢,仿佛要将整座皇城淹沒。
他生性好動,最是在屋子裡待不住,總愛搗騰些旁的東西,可偏偏就是那天他憊懶的厲害,窩在屋子裡睡着了,等醒來的時候就聽平安說,大小姐來過,見他睡得香沉就沒有喊他,隻留了句話說有人要害殷稷,她得去看看,還留了張紙條,要他醒了就按上頭的地址去尋她。
那張紙條上,寫的就是城南的破廟。
那天謝蘊是想尋他一起去的,可他偏偏睡着了。
謝蘊再怎麼聰慧,那年也才剛剛及笄,她見到的都是畏懼謝家權勢,知書識禮的少年郎,從不知道男人身體裡其實都藏着野獸,一旦發作,醜惡得不堪入目。
她就那麼帶着兩個丫頭去了那座破廟,赴了齊王的約。
等他冒着大雨趕到的時候,看見的就是已然死在門外的丫頭,和滿頭鮮血,遍體鱗傷,仿佛已經死去了的妹妹,他不知道她經曆了多麼慘烈的掙紮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,卻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。
若是那天他沒有午睡,若是那天他陪着謝蘊出門,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?
他将謝蘊帶回了謝家,在她院外守了整整一個月,他聽見那一向疼愛的妹妹一次次從夢中驚醒,一次次壓抑的悲鳴,痛苦和愧疚折磨得他夜不能寐,終于在齊王恬不知恥的來求親的那天,他再也忍不住,他要去齊王府,他要殺了那個王八蛋。
可卻被母親一巴掌打醒了:“你想讓整個謝家給你陪葬嗎?
”
那天母子兩人的争吵聲很大,驚動了一直在靜養的謝蘊,她扶着門走出來,聲如死水:“我自己的仇,自己來報,告訴他,這樁婚事,我應了。
”
因為這一句話,他忍了整整七年,這七年不管他多麼後悔,多麼痛苦,他也一直克制着什麼都沒做,直到方才齊王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眼前,那壓抑了兩千多個日夜的仇恨再也克制不住,洶湧地噴薄而出,彙聚在了那一拳上。
他原本以為齊王一死,這件事可以就此過去,可當殷稷那句話問出口的時候,他才意識到,他仍舊沒辦法坦然面對。
“這些年你可有問過她?
”
“有,”殷稷苦笑一聲,“不止一次,可她從未說過實話。
”
他不知道以謝家當年的鼎盛,除了自己悔婚,還有什麼能逼謝蘊松口,所以他明知道齊王說的那些污言穢語不是真的,可有那麼幾個瞬間,他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會想,事實會不會就是那樣?
現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真相,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。
可謝濟卻搖了頭:“若她不肯說,那身為她的兄長,我能告訴你的也隻有一句話。
”
他低聲開口,“當年的事,她從未對不起你,即便是最後的悔婚,也是為了保全你。
”
“......保全?
”
殷稷遲疑許久才低聲重複了那兩個字,雖然和自己想要的結果相差甚遠,可這兩個字已然是莫大的安慰,至少他能夠确定,謝蘊從未想過要背棄他,這對于惶惶不安了七年的人來說,足夠了。
“殷稷,去查吧,”謝濟啞聲開口,“去查齊王府,去查先皇,去查當年和殷時有關的所有人,你會查到的。
”
就是不知道等你知道真相的時候,會變成什麼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