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稷的世界在旋轉,他看見了無窮無盡的深淵,那裡有無數雙手在拖拽他,拉扯他,想讓他拉進安靜又屈辱的長眠。
然而那壓抑的哀鳴聲,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,那生命消逝的破裂聲,卻如同喪鐘,一下下敲在他心頭,沉重而窒息,他不能逃,不能如此卑劣的踩着别人同樣貴重的性命奔逃。
何況謝蘊還在這層層宮牆後面,他不能将自己如此自私又懦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。
“放我......下來。
”
他掙紮着開口,随着聲音落下,周遭濃稠的黑暗陡然褪去,露出泛着微光的天穹來。
薛京渾身一顫,腳步驟然頓住,他沒想到自己下了那樣的重手,殷稷還能清醒過來,犯上的惶恐和抛棄同胞的痛苦宛如淩遲酷刑,片刻不息地折磨着他,讓他止不住地戰栗。
殷稷輕輕抓住了他發抖的肩膀:“天快亮了,援軍很快就會到的,薛京,我們回去,我們退守乾元宮,還有生機。
”
生機?
他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,本該威嚴肅穆的宮門,此時被散落各地的屍體襯得活像是人間地獄,若是回去,他還能再帶走殷稷一次嗎?
“皇上......”
忠君與忠心在他心裡天人交戰,遲遲做不出決斷,若是幹爹在這裡,會選擇順從帝王,看他陷入險境;還是遵從本心,要他活下去呢?
"薛京!
"殷稷陡然厲喝一聲,“你是朕的刀,不可以讓朕如此屈辱!
”
薛京心思瞬間一空,是了,他是殷稷的刀,從被起用的那天起,殷稷就明确告訴過他,他不需要思考,不需要明理,他隻要遵從他的命令往前,不管前面是生還是死。
二宮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聲,擋住宮道的廘砦轟然碎裂,左校尉帶人退進二門,用後背死死頂住了這最後一道防線。
守城軍前仆後繼地沖上來,巨大的沖力仿佛連宮牆都要崩塌。
縫隙一寸寸擴張,又被禁軍們咬着牙一點點頂回去,隔着一道宮門,守城軍聚力的号子聲如同催命符,每一下都将禁軍往死路上逼近一步。
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,甚至連半分情緒都沒有,多思會讓人膽怯,所以他們什麼都不想,他們隻知道這扇門要關得久一些,再久一些。
站不起來的人跪在了地上,沒了手的人用肩膀頂上,他們拼盡全力想要抵住這扇門。
身後卻忽然響起落地聲,是守城軍搭成了人梯爬上宮牆,繞過了這道宮門,他們已經不想繼續這場角力的遊戲了,他們想要速戰速決。
冷硬的刀鋒當頭砍下,落在最後小禁軍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,扭頭看了過去,可他的雙臂都已經斷了,沒有能力阻攔,而若是他躲開,刀鋒就會落在身後的同胞身上。
他不知道身後人的名字,不知道他的年齡籍貫,隻知道他手腳健全,比自己有活下去的價值。
于是他就那麼站着,不閃不避,由着刀鋒在他瞳孔裡越來越清晰。
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,小禁軍渾身一抖,本能地閉上了眼睛,下一瞬才意識到自己還活着,他掀開眼皮,在血色的世界裡,看見了去而複返的君王。
“皇,皇上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