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稷僵立在桌邊,許久都沒動彈。
謝蘊擔心地抓住了他的手,想勸慰卻又無從開口,隻能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。
殷稷遲鈍的側頭看過來,許久才開口,聲音卻徹底啞了下去:“我沒事......不會失态。
”
他艱難地扯了下嘴角,卻是看得謝蘊眼眶驟然一燙,難以直視似的垂下了頭。
然而殷稷的确沒有失态,可不管他抓着桌角的手如何用力,嘴裡的血腥味如何濃郁,他面上仍舊是從容冷靜的。
“我會走的。
”
他緩緩開口,聲音啞得不成樣子,“隻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夫人。
”
宋夫人卻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他:“沒什麼好問的,你快走吧。
”
話音一落她就想往後面走――
“夫人這些年,過得好嗎?
”
殷稷還是開了口,他提高聲音,仿佛生怕她走得太快聽不清,可他的嗓子大約是承受了太過酸楚,說到後面幾個字聲音便再次撕裂起來。
宋夫人腳步猛地頓住,她大約沒想到殷稷問得會是這麼一句,渾身控制不住地一抖,猛地擡手捂住了臉。
宋漢文見不得母親這副樣子,轉身就想把人攆出去,卻被宋父攔住了。
他看看殷稷的臉,又看看自家夫人的臉,仿佛明白了什麼。
“漢文,讓他問吧。
”
宋漢文憤憤不平地瞪着殷稷,仿佛他是特意來搗亂的惡人,臉上寫滿了驅逐。
殷稷有所察覺卻顧不上理會,目光全都落在了宋夫人背影上,眼見對方連看都不願意看自己一眼,控制不住地擡腳上前一步,一字一頓重複道:“夫人過得好嗎?
”
宋夫人終于轉過身來:“我過得很好,你不必操心......”
她頓了頓,終于肯再次正眼看向殷稷,“你呢?
那樣的大戶人家,應該不會虧待你吧?
”
這句話相當就是認了她的身份,鐘白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,他沒想到這位夫人竟然真的沒死,可既然沒死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回蕭家?
為什麼都沒去見一見殷稷?
為什麼由着他在蕭家過那種日子?
她生在蕭家,難道不知道蕭家都是什麼德行嗎?
“不會虧待?
夫人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?
他......”
“鐘白,”殷稷輕輕打斷了他的話,他目光仍舊落在宋夫人身上,“退下。
”
鐘白沒聽出來,他聽出來了,宋夫人問這句話不是真的關心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,而是隻想要一個答案,一個證明她當年棄子出走沒有做錯的答案。
“是不曾虧待......”
殷稷垂下眼睛,将所有酸楚壓了回去,如了宋夫人所願,對方果然松了口氣,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了一些,連對殷稷的排斥都散了幾分。
隻是她仍舊和宋家父子呆在一起,那幅一家三口的樣子,實在是足夠刺目。
殷稷忍了又忍還是側開了頭,他深吸一口氣:“夫人這些年,可有回去過?
”
宋夫人遲疑片刻,輕輕搖了搖頭:“沒有。
”
殷稷不自覺激動起來:“怎麼會沒有?
夫人離家多年,就沒有牽挂嗎?
”
宋夫人這次遲疑了更久,眼神也逐漸複雜,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:“沒什麼好牽挂的。
”
沒什麼好牽挂的......
殷稷被這短短幾個字刺得心口鮮血淋漓,他本以為血脈至親,是這世上最割舍不斷的東西,可原來當真有人可以丢下十歲的孩子,十幾年都不聞不問......
“那夫人為什麼非要用那種法子?
你知不知道......”
因為你一個謊言,有人痛苦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?
宋夫人眼底閃過心虛,卻很快就冷靜了下來:“我沒有辦法,我不能再讓家裡因為我承受流言蜚語,我也不想以後再有人來打擾我......”
殷稷忽然沒了言語,明明一肚子話想問,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,他以為自己對于母親而言,應該是很重要的人,可原來既抵不過蕭家的名聲,也抵不過母親的安穩。
甚至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......
他仰頭閉了閉眼,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就像個笑話。
他想離開這裡。
“我們走吧。
”
謝蘊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,輕輕開口,殷稷反握住她的手,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越握越緊。
“好。
”
他再沒看宋夫人一眼,拉着謝蘊轉身就走。
宋夫人下意識跟着走了兩步:“孩子......”
殷稷腳步一頓,遲疑很久還是轉過身去,明知道不該再有期待,眼底卻還是亮起了一絲光。
宋夫人咬了咬嘴唇:“孩子,你别怪我,當年我也是沒有辦法,我還那麼年輕,不能後半輩子就那麼過了,你能理解的,對不對?
”
殷稷慢慢睜大了眼睛,宋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,她是在說自己是她的累贅嗎?
是在說她那十年過得那般辛苦,都是因為他嗎?
可,不是我求你把我生下來的......
殷稷的眼睛徹底暗了下去,他深深看了宋夫人一眼,所有對于她的期盼都在這一刻滅了。
“夫人說的是,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,夫人當年的所作所為,無可指責。
”
宋夫人聽出他話裡刻意壓制的悲恸,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:“不是,我不是那個意思......”
她想解釋,卻被宋漢文打斷了,他聽着兩人的對話越聽越不對勁,急切道:“娘,你真的認識他?
他到底是誰啊?
和你什麼關系?
”
宋夫人見養子如此着急,一時再顧不得殷稷,慌忙找了個借口:“一個遠房侄子,當年在我家寄養過一些日子,沒什麼關系的。
”
遠房侄子......
殷稷輕輕一閉眼,就當是遠房侄子吧。
他長揖一禮:“夫人保重,後會......無期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