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帳子被撩開,床榻上的人明明就在室内,卻仍舊帶着兜帽和面紗,縱橫交疊的布料縫隙裡,隐約能看見一層層纏繞着的繃帶。
男人上前将她抱起來就這麼放進了浴桶裡。
“有勞兄長。
”
男人搖了下頭,鬓角一絲白發十分醒目,正是三年前就該離京的謝濟。
當年他率兵折返千門關,原本打算去邊境查一查,看看是不是叛軍餘孽帶走了他的阿蘊,可半路上他就收到了一封飛箭傳書,信上讓他往京城周邊一座被大雪壓垮了的村子去,說他要找的人就在那裡。
他本以為是靖安侯又生事端,到了之後卻發現隻有一個女人,而他的妹妹衣衫全換,冰天雪地裡隻着一身薄衫,即便已然死去,可她的遺體也容不得旁人這般亵渎。
他怒不可遏,當即就朝着女人下了狠手,他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,既然她敢對他妹妹下手,就别想有好下場,可他氣勢如虹的攻擊卻在距離女人一寸遠時戛然而止,一點銀針紮在了他肩膀,他毫無還手之力地栽倒在了雪地裡。
女人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:“粗魯。
”
她擡腳一勾就将謝濟翻了個身,而後赤腳踩上他的胸口,半是警告半是嫌棄道:“她還沒死透,想救她就老老實實聽我的話,再敢搗亂,打折你的腿,聽見了沒有?
”
謝濟沒聽見,因為他隻注意到了女人第一句話,她說阿蘊還沒死。
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了。
後來他才知道,這個女人就是唐停,殷稷口中唯一能救阿蘊的人。
從那之後他們輾轉三年,一路往極北之地去,尋最苦寒處為謝蘊解毒療傷,其中艱苦,謝濟今日半分都不願意回憶,他隻知道,這個用盡辦法醫治的過程裡,在阿蘊不堪痛苦的哀鳴裡,他曾經不知道多少次生出過不如放棄的念頭。
可好在,他們還是撐過來了。
“阿蘊,你當真打算入宮嗎?
殷稷這些年變了很多。
”
他忍不住低聲開口,他并不是不理解殷稷的轉變,人想要活下去總得有個念想,醉心權勢也是一條路,隻是他不想再拿妹妹去冒險。
這一個月,他們從北地趕回京城的路上,聽過太多關于皇帝的事了,即便是狡詐如先皇,也會被萬民書逼得不得不讓步,可殷稷卻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,他仿佛終于弄明白了掌控權勢是什麼滋味,所以沉迷其中,不能自拔。
但最重要的是,謝蘊和以往有些不一樣,他怕殷稷認不出來。
“兄長,我得回去看一看。
”
謝蘊并沒有多解釋,她是三個月前才醒過來的,這幾年大周發生的事她多少也聽聞了一些,她不信殷稷是那樣的人,她要回去看看。
“那我陪你......”
“有完沒完?
”唐停不耐煩的開口,說話間銀針已經被拔了出來,正放在燭火上炙烤,她涼涼地看向謝濟,“還不走,是也想我給你紮一針?
”
謝濟歎了口氣,識趣地站起來就走,唐停不開玩笑,她真的會紮他,三年前唐停第一次救治謝蘊,他當時不知道人的皮膚可以被割開,血肉可以被生生刮下,在妹妹壓抑不住的哀鳴裡,他伸手去攔了。
然後唐停就給了他一針,讓他木頭似的在門邊站了一天一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