異常的心跳隔着衣襟傳過來,謝蘊從那死水般的語調裡察覺到了不祥。
“殷稷......”
“沒事的,”殷稷俯身将她抱了起來,明知道她時間無多,肋骨的傷已經無關緊要,可他仍舊十分小心地沒有碰觸到她的傷處,“我們去謝家,讓你去和你的家人道别。
”
謝家人遠在千裡之外,她今生再不能得見,唯一的寄托隻在那座宅子裡,她想要去哪裡,他就送她去。
他們也的确該去那裡,那是他們相遇的地方,也該是他們結束的地方。
“外頭還在下雪,會有些冷。
”
他找了件大氅出來,知道那是祁硯的此時也顧不上了,他細緻地為她穿好衣裳,如同一天前在乾元宮的時候一樣,隻是他從未想過會在短短兩天之内連續送走謝蘊兩回。
好在這一次,她不是一個人。
“殷稷......”
謝蘊又喊了他一聲,他低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親吻:“不是很遠,很快就能到的。
”
謝蘊動了動手指,她想去抓他的衣裳,可惜不管她多麼努力,那雙手都不肯再配合,她隻能呆在黑暗裡,木愣愣地等着,直到殷稷再次将她抱起來。
世界一片颠簸,唯有殷稷的心跳,平靜安穩,沒有絲毫波瀾。
殷稷,你在想什麼,你這副樣子,我怎麼放心......
她将額頭緊緊貼在他心口,無聲地給予力量。
殷稷若有所覺,将她抱得更緊了一些,腳下卻并不停,他擡腳,就那麼踢開房門走進了漫天風雪裡。
“冷的話要告訴我。
”
他低聲囑咐,耐心地等着謝蘊并不明顯的回應,直到察覺到人在自己懷裡動作極輕地點了下頭,他才重新邁開腳步,沿着那條寂寥空曠的長街,一步步往他們的終點走去。
身後有人追了上來:“你們去幹什麼?
”
是祁硯,他手裡提着燈,許是追得太急,燈便被風吹滅了,他有些狼狽地攔住了兩人的去路:“皇上,深更半夜,風雪交加,你要帶謝姑娘去哪裡?
”
殷稷并沒有看他,似是根本不在意他是誰,徑直就繞了過去,隻有輕忽缥缈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:“去我們該去的地方。
”
祁硯一愣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,方才殷稷開口的時候,他竟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涼,那不同于風雪帶來的刺骨寒冷,那涼溫和得多,卻刺透皮膚,穿過骨頭,直抵心口。
讓他一時之間竟然呆愣在了原地。
等他回神後兩人已經走遠了,他連忙追了上去:“皇上,有什麼急事不能明天去嗎?
謝姑娘她身上有傷,不能亂動......”
他再次攔在兩人面前,不肯讓他們過去,若是以往這種時候,殷稷大約已經有些不耐了,可這次他聲音竟然比之前還要平緩,他隻是低頭隔着黑暗靜靜看了謝蘊兩眼,聲音溫柔至極:“無妨,我們以後,會有很多時間養傷。
”
他緩緩垂下頭顱,親吻了一下謝蘊的額角,便再次邁開腳步,向風雪深處走去。
“你若是有心,就替我去傳句話,若是四門有誰看見一個挎藥箱的人要入城,就帶她去謝家。
”
殷稷的聲音忽然遠遠傳了過來,卻聽得祁硯愣住:“深更半夜,怎麼會有人進城?
”
“那便算了。
”
更飄忽的聲音傳過來,祁硯擡頭,就見兩人的背影已經被越來越大的風雪遮掩了,那麼模糊缥缈的樣子,竟仿佛兩道孤魂。
他沒再追上去,因為心裡有道十分清晰的聲音告訴他,他攔不住這兩個人,好在還有謝濟,他阻止不了,謝濟可以,殷稷此舉糟蹋的是謝蘊的身子,謝濟不會不管。
他轉身匆匆去尋謝濟,風雪中他舉步維艱,殷稷卻已經抱着謝蘊推開了謝家的門。
“我們到了。
”
他低語一聲,謝蘊仰起頭,似是要掙脫大氅的束縛,感受一下謝家的氣息。
“别着急,”殷稷笑了一聲,“到了惜懷軒我再喊你。
”
惜懷便是謝家父母所住主院的名字。
“你還記得......”
“自然,”殷稷低語一聲,“當年你贊我文章寫得好,你父親便邀我去惜懷軒飲茶。
”
當年的謝家家學,文采學識公認的魁首是祁硯,謝父卻說他另有丘壑,他那是隻覺受寵若驚,到了惜懷軒之後,才知道有更大的驚喜在等他。
謝父告訴他,說他家中有一女,剛剛及笄,問他可有婚配。
他那時候才知道,那個梅林初遇,摘星宴初見,自他夢中萦繞不去,宛如朝陽的嬌女,也看上了他。
“我記得那天他喝的是太平猴魁。
”
他不自覺笑起來,聲音裡帶着濃濃的滿足,不管過去多少年,想起當時的場景,他仍舊覺得幸福。
“謝蘊,多謝你選了我......”
謝蘊心口卻一刺一刺地疼了起來,原來你喜歡太平猴魁,是因為這個......
不要謝我,我很後悔,若是我當初沒有那麼驕傲地選擇你,會不會後面你就不會遭遇那麼多不幸。
“是我......害了你。
”
殷稷擡腳進了惜懷軒的門,雖然去年才修繕過,可這裡仍舊十分蒼涼,他在當年自己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,緊緊抱住了謝蘊:“一切都和你無關。
”
那是齊王,是先皇,是蕭家做的孽,說來可笑,就連他的出生都在算計裡,若不是後來謝蘊忽然出現,他竟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有何意義。
“謝蘊,能遇見你,是上天給我的,最大仁慈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