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暖離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，手上提著保溫桶走進病房。

　　打開的瞬間，香味飄出來，顧衍之就聞出來這是溫暖親自熬的。

　　溫暖盛了一碗粥，粥裡放的都是養胃的食材，按照他喜歡的濃稠度和口味熬的。

　　「衍之，喝點粥。」

　　溫暖站在病床邊，語氣很輕，入耳像是在討好。

　　舀了一勺，喂到他嘴邊。

　　顧衍之從她回來就沒再看她。

　　她對他的好，都像是諷刺。

　　手的動作快於理智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擡起，揮開了溫暖。

　　打翻了她手上的碗粥。

　　溫暖防備不及，剛熬好的粥，滾燙，盡數灑在她身上和手上。

　　手背肉眼可見的紅了一大片。

　　顧衍之看到，忍不住心疼。

　　幾乎是立刻要伸手去抓她手腕，查看她的傷口。

　　但剛有動作，就想到了她做的事。

　　垂放在一邊的大手迅速收緊，別開了視線，不讓自己的心疼流露出來，冷聲道：「溫暖，我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。」

　　因為她對他的好，對這個家的好，他才在這段婚姻裡有了無限的期待。

　　讓他以為，她是真的想跟他過一輩子的。

　　可她卻用最殘忍的方式，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，讓他從自我構造的美夢中醒過來。

　　溫暖看著顧衍之。

　　她疼的不是被燙傷，疼的是他對自己的態度。

　　沉默地放下手中空了的粥碗，並未離開，而是進了洗手間去清洗。

　　洗完，剛要出去就聽到外面傳來顧母的聲音，「衍之。」

　　在看到躺在病床上一臉憔悴的顧衍之，顧母迅速紅了眼眶，心疼上前。

　　不忍責備，柔聲關心，「好點嗎？」

　　溫暖聽到顧母的聲音，溫暖腳步頓了頓。

　　還是拉開了門，輕輕喊了一聲，「媽。」

　　顧母聽到溫暖的聲音。

　　面上的表情瞬變。

　　擡頭看向溫暖，一臉冷色，「別叫我媽，我承受不起。」

　　溫暖低頭，沉默。

　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　　之前有多喜歡溫暖，現在她就有多厭惡她。

　　隻要想到她對顧家的辜負，對兒子的辜負，她就壓不住怒火。

　　「你在這裡裝委屈給誰看？我們顧家欠你什麼？」

　　「衍之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？你還想怎麼折磨我家衍之？」

　　「昨天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？讓你滾離我們的視線。

　　我們顧家都不想再看到你這個女人，你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，滾出去！」

　　顧母字字含刺。

　　溫暖唇瓣動了動。

　　想說對不起，但這話又於事無補。

　　最後沉默地咽了回去，轉眸看向顧衍之，想叮囑幾句，但看到他冰冷的側顏，溫暖咽下喉嚨的苦澀，轉身離開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顧衍之住了幾天院。

　　溫暖每天都會去，但顧衍之不再搭理她。

　　他曾經最愛吃的飯菜，他也一口不曾碰過。

　　出院那天，是顧父顧母去接他的。

　　她不知道顧衍之和顧父顧母說了什麼，他們隻是對她視而不見，也沒再惡語相向。

　　顧衍之回來後，就住進了客房。

　　他不和她說話，隻把她當成隱形人。

　　不管她做什麼，說什麼，都沒有回應。

　　沐晨曦從之前那個電話就一直擔心溫暖的情況。

　　哪怕傅硯深安排了她，她還是沒辦法放下心。

　　她就讓傅硯深組局，她可以藉此打電話給溫暖，讓她和顧衍之過來。

　　接到沐晨曦電話時，是溫暖和顧衍之已經冷戰了三天。

　　這一周，溫暖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。

　　她真的好累。

　　聽到沐晨曦聲音的那一刻，溫暖壓了幾年的情緒崩了。

　　「晨曦姐……」

　　一開口已哽咽。

　　站在陽台，雙腿慢慢順著滑下，跌坐在地上，滿心的無力。

　　「暖暖，你怎麼了？」

　　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溫暖這麼無助的聲音了。

　　上一次還是她第一次懷孕，慌亂中給她打電話。

　　像個迷了路的孩子，無助地叫著她的名字。

　　「晨曦姐，我把一切都弄得好糟糕。我以為隱瞞是對衍之和爸媽最好的，我隻是不想讓他們失望。」

　　「他們都那麼希望期待著我能懷上顧家的孩子，我不想給了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失望。」

　　「我有想過要告訴衍之，可我又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，更怕看到他為了不讓我內疚而強裝不在乎的表情。」

　　「衍之和我結婚，一直都是他在忍讓我。我真的欠了衍之好多好多，我真的不想再讓衍之因為我的錯而扛下所有苦澀。」

　　「這段婚姻裡，我最內疚的就是衍之因為愛我，總是把自己低至塵埃。」

　　「如果我的心夠狠，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。可我不能，我看到他難受我也痛苦。」

　　「我很想回應他，很想把陸景行從我的心裡挖掉，可我做不到。」

　　「我主宰不了我的心，我知道衍之想要什麼，隻要我願意說出那句我愛他，他就能不再步步緊逼。」

　　「可我說不出口，我沒辦法騙一個那麼愛我的男人。」

　　「是我的錯，我不該為了保護自己和可言選擇跟衍之結婚。」

　　「婚後，他們對我和可言越好，我就越覺得虧欠。我隻能努力做好衍之的妻子，努力讓他們都開心。」

　　「我時時提醒著自己，我是衍之的妻子。我配合衍之秀恩愛，因為我知道如果陸景行看到我過得幸福，他就不會破壞我的幸福。」

　　「隻要他不出現，我和衍之就能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，我會是個好妻子，是顧家的好兒媳。」

　　「可我不是，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女人，我不配他們對我好。」

　　沐晨曦聽著溫暖崩潰的哭聲，每個字都透著讓她無法喘息的壓抑。

　　「暖暖，是因為到現在還沒懷上孩子的事情嗎？你早就已經把環取了，不能懷上孩子，也不是你的錯。」

　　沐晨曦想起上次聚會，顧衍之對孩子渴望的眼神。

　　她以為，是暖暖一直沒懷上孩子，顧家給她施加壓力，把她壓垮了。

　　立刻出聲安慰崩潰的溫暖。

　　當時，暖暖和顧衍之剛結婚沒多久。

　　顧衍之就想提前要孩子，但那時候，各方面條件都不成熟，暖暖還沒準備好。

　　她又因為覺得虧欠顧衍之，她不忍心拒絕他的強迫，就找到了自己。

　　是她陪暖暖去醫院上環。

　　她是理解暖暖的。

　　暖暖和顧衍之的婚姻本就特殊，剛結婚就要孩子，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好時機。

　　暖暖並不是在留退路，她隻是想讓可言能有時間適應顧家。

　　不想因為另外一個小朋友的出現，給可言造成心理上的陰影。

　　當初她和傅硯深不想要二胎，也是顧及少臣感受是一樣的道理。

　　說起來自私，可對媽媽來說，還未來臨的小生命，總是抵不過已出生的孩子。

　　暖暖也是秉持著對孩子的負責，才會出此下策。

　　她知道顧衍之因為她愛陸景行的事情，心中始終有一根刺。

　　她不想因為拒絕顧衍之而讓他胡思亂想，才會想到用這樣溫和的方式先拖一段時間。

　　等上一段時間，可言完全適應了，她再懷孕。

　　隻是沒想到，環取了很久了，但還是一直沒懷上。

　　「晨曦姐，不是的，不是這樣的……」

　　「是我，都是我的錯。是我大意沒有發現環鬆了，導緻懷孕，寶寶因此不健康。」

　　「是我同意流掉這個孩子，最後到現在一直沒辦法再懷上孩子。」

　　溫暖徹底崩潰。

　　蹲坐在地上，大哭出聲。

　　她想起自己去取環，卻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懷孕。

　　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，就聽醫生告訴她，這個孩子不能要。

　　當時她的大腦「嗡」的一下，一片空白。

　　那一刻，她摸著小腹，心亂如麻。

　　她想到衍之和爸媽對她的好，想到他們對孩子的期待，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衍之和爸媽。

　　顧家是有孩子了，可，不能要！

　　這對衍之和爸媽來說，太殘忍了。

　　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瞞下來，再努力，儘早懷上孩子。

　　可她沒想到，拿掉那個孩子後，一直沒辦法再懷上孩子。

　　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，最開始沒說，到後面她就更沒有勇氣開口。

　　她很自責。

　　很內疚。

　　從她躺在手術台上，拿掉孩子的那一刻，她的內心就充滿了懊悔。

　　千般萬般的理由都無法改變是因為她。

　　她是罪人。

　　她虧欠了顧家。

　　一步錯，步步錯，把局面變成了今天這樣。

　　手機從手中掉落，溫暖崩潰的失聲痛哭。

　　沉浸在悲慟崩潰中的她沒察覺到顧衍之早就回來。

　　他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。

　　就那樣靜靜看著不遠處痛哭失聲的女人。

　　那個他愛進骨子裡的女人。

　　心，像是漏了一個大洞。

　　寒風呼呼往裡吹，寒徹骨。

　　「暖暖？」

　　電話那邊的沐晨曦聽到溫暖嚎啕大哭，擔心地起身，邊叫著溫暖的名字，邊往外走。

　　她要去找暖暖。

　　情緒失控的溫暖聽到沐晨曦擔心的聲音，淚眼模糊地伸手去摸手機。

　　沒摸到，從膝上擡頭。

　　這才發現顧衍之的存在。

　　她迅速轉頭，驚慌地看著門口的顧衍之。

　　滿眼慌亂。

　　她不知道她剛剛和晨曦姐說的話衍之聽到了多少。

　　如果他知道那個孩子是因為她偷偷上環才沒有的，他會更難過。

　　唇瓣蠕動，啞聲喃喃喊道：「衍之……」

　　沐晨曦人已經到了公司樓下，聽到溫暖喊顧衍之，腳步頓住。

　　最後，默默掛斷了電話。

　　沒聽他們夫妻之間後續的話，但也不放心溫暖。

　　給傅硯深打了個電話，說自己去找溫暖後，就開車去找溫暖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顧衍之在溫暖看向他時，神情平靜地擡步，走向她。

　　一步，一步拉近距離，直到走到她身邊才停下腳步，慢慢蹲下，與她視線齊平。

　　看著淚流滿面的溫暖，他沒有像以前一樣，看到她眼淚就立刻心疼地把她摟進懷裡，隻是看著她，像是要看穿她。

　　兩人靜靜對視著。

　　溫暖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
　　許久後，顧衍之擡手捧住溫暖的臉，指腹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淚。

　　他的動作一如既往的溫柔。

　　彷彿，他剛剛『什麼也沒聽到。

　　他們之間也從未鬧過矛盾。

　　他還是那個他，那個愛她入骨的男人。

　　可溫暖知道，不是了。

　　他的神情太難懂，讓她琢磨不透。

　　更多的眼淚從眼眶滾出來，溫暖的眼淚越擦越多。

　　當顧衍之雙手被她的淚水全部浸濕，他停下了擦淚的動作。

　　就這樣捧著溫暖的臉，看著她。

　　「衍之……」

　　溫暖不知道顧衍之有沒有聽到，也不知道該不該藉此告訴他，她拿掉孩子的真相。

　　「該聽到的我都聽到了。」

　　顧衍之聲音很輕，宛如情人的呢喃，輕聲低語。

　　溫暖滿眼慌亂。

　　一時間，她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　　唯一能說的對不起又是衍之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。

　　唇瓣蠕動半天，也沒說出一個字。

　　顧衍之深深地看著溫暖，無聲輕嘆。

　　那一聲嘆息，像是重鎚，狠狠敲在她心口。

　　溫暖的心，鈍鈍的在疼。

　　看到她要開口，顧衍之手指按在她唇上，「溫暖，今天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聽到你和沐晨曦傾述，這件事情的真相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？」

　　「就算因為這件事情，我要跟你離婚，你是不是也沒打算說？」

　　溫暖唇顫抖得更厲害。

　　隻是一個微表情，顧衍之便看來被他說中了。

　　有時候他多希望自己沒有那麼了解溫暖。

　　如果不了解她，他就能自欺欺人溫暖心底已經沒有陸景行了，溫暖愛著的人是他。

　　可，沒有如果。

　　顧衍之心底的苦澀無限蔓延開，他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，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，如她一樣，把他藏在內心深處的話開口告訴了她。

　　「溫暖，你知道嗎？聽到你剛剛說的那一番話，我覺得自己很失敗。」

　　「我竟然失敗到，自己老婆不願意懷孕卻小心翼翼地不敢告訴自己的老公，而是選擇跑去偷偷上環。」

　　「溫暖，就算我再想用一個孩子綁住你，我再逼你，隻要你堅持說你不願意，我還是會退步。」』

　　「我們的那個孩子……」

　　顧衍之聲音哽咽了。

　　他抿了抿唇瓣，壓下心痛繼續說道：「醫生查出來她不健康，不能要。我和爸媽知道了，的確會很難過。」

　　「爸媽知道原因也許會責怪你，但我不會。我們是夫妻，我是你的老公，是想成為你依靠的人，我會護著你的。」

　　「不管什麼事情，我都會跟你一起承擔，會說服爸媽體諒，會告訴他們是因為我逼迫你，你才會這樣做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，可你為什麼選擇一個人承擔呢？」

　　「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地把我當成你的老公，當成你的依靠，真的認可我們是一體的，而不僅僅是你為了保護可言、躲避陸景行的擋箭牌。」

　　他不是不知道溫暖選擇跟他結婚的原因。

　　當初陸景行沒有離婚，卻一直在糾纏。

　　溫暖是怕自己犯錯，怕連累到可言，所以選擇和他結婚。

　　她的害怕擔憂無非是太愛陸景行，怕抵抗不住他的糾纏，會走錯路，才會有和他結婚這個退而求其次。

　　「溫暖，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？」

　　「在知道你偷偷拿掉我孩子的時候，我憤怒，生氣，失望，心如刀割，但我卻沒想過要和你離婚，我捨不得，捨不得和你離婚。」

　　「但我真的太難過心痛了，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。我想，我們先冷靜冷靜，我一定會想到一個解決方案，能讓這件事情翻篇，我們還能繼續走下去。」

　　「可是——」

　　「溫暖，我突然覺得好累。我愛你這麼多年，你卻連夫妻間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給我。」

　　「你這次真的傷透了我的心。」

　　在知道她選擇一個人背負著秘密，他內心五味雜陳，各種滋味都有。

　　夫妻本該是一體。

　　可她卻好像從未把他當成共同體。

　　她過於為他著想，是在把他當成外人。怕這，怕那，怕麻煩他。

　　她更多的是在彌補他。

　　他努力了多年，終是徒勞無功。

　　顧衍之緩緩收了手，跟著慢慢站起身。

　　看著隨著他起身仰起頭看向他的溫暖，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，輕聲問她，「溫暖，如果是陸景行，發生這件事情，你會告訴他嗎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