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幽幽看一眼金玹知：

　　“就是你在我後背上看到的，那些，都是他們打我，留下來的傷痕。”

　　金玹知心一顫。

　　莫染繼續：

　　“幸好，我的第四次逃跑，終于成功了。”

　　“我脫離了紅燈區。我暫時被一位善良可親的當地警察收養了，在他家住了一段日子。”

　　“他要為我登記身份，問我叫什麼名字，我不知道怎麼回答，從小到大，我根本沒一個正式的名字，他們對我們這些女孩都用各種各樣的英文名命名。我想了想，為自己取名，叫莫染。”

　　“因為我查到，我生母蘇闌悠的本姓是莫。所以，我就以莫為姓了。莫染，莫染，也是證明自己，終于勝利了，沒有在那個大染缸下被污染吧。”

　　說到這裡，她翹起唇，終于有了幾分淺笑：

　　“幾年後，我在撫養我的警察的支持下，報考了T國警校，畢業後，成了一名警察。”

　　“工作後，我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回了紅燈區，去找過我媽媽。可是，我聽說她早就跑了，而且還死在了華國的京州。”

　　笑意頓失，眼神浮出哀傷。

　　接下來的幾分鐘，都沒說話，似乎陷入了濃濃的悲恸。

　　金玹知明白她的心情，縱然她恨生母對自己的無情，可那到底也是自己的母親。

　　“她是爆炸身亡的，為了報複……你媽媽，把自己給炸死了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，她是活該，是自作自受。”

　　“但，我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場。”

　　“因為我知道，這世界上本與我最親近的人，沒了。”

　　“後來，我又用我的警察身份，查了一下我的親生爸爸是誰，知道了媽媽和爸爸以前的事情，知道了他們的一切，還有和你父母之間的事。”

　　“所以，在進霍氏之前，我便知道，我與潭城霍家的關系，還有我和你的關系了。”

　　“當我接了任務，去潭城應聘霍氏集團，發現你就是那晚與我……的人，我真的很震驚，甚至，無地自容。我從沒想到，我竟然……竟然跟自己的堂叔，有了……一夜情。”

　　金玹知眉峰一颠，手心發緊，半晌才開口：“你就是因為我和你的叔侄關系，才避開我？”

　　莫染歎息：

　　“我當然知道，我們其實并沒有血緣關系，不過……還有一點，我也邁不過去，就是我媽媽和你媽媽曾經的恩怨。”

　　“我媽媽生前傷害了你媽媽，那次在京州，她甚至想和你媽媽同歸于盡，差點連你都傷了……”

　　“我要是和你在一起，我怎麼面對你父母？你父母又會怎麼看我？一個曾經多次加害自己的仇人的孩子？心裡不會有芥蒂嗎？”

　　“我甚至都不敢見你的父母，尤其是你的媽媽。”

　　“我這樣的人，又有什麼資格看到她？”

　　“與其鬧得不開心，不如早點放手。”

　　莫染言盡于此，垂下頭：“走吧。”

　　說完，朝他的轎車走去，剛走幾步，卻覺得背後襲來冷風。

　　還沒反應過來，一雙手臂從背後将她整個人抱住，攬入懷裡。

　　他從背後将她摟得緊緊：

　　“你想多了。”

　　“我媽媽沒有怪過你。”

　　“做錯事的是你爸媽，不是你。”

　　“反而，她還讓我遵循自己的心意。”

　　“我帶你去見她。她不會讨厭你的。”

　　“上一代過去的事，就讓它過去，好不好。”

　　莫染瞳孔中閃過悸動的起伏，一瞬間，卻又消失，将他禁锢住自己腰身的手拉下來，轉過身：

　　“玹知。我喜歡你，但，我們不可以在一起。”

　　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叫他的名字。

　　還有點陌生，甚至有點緊張，害羞，但，還是喊出來了。

　　因為，今天之後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喊他了。

　　金玹知眸色沉下來：“為什麼。”

　　該說的，他都說了。

　　她還有什麼顧忌的？

　　莫染卻隻道：“我自己打車回去。”

　　他兩步上前，再次将她拉到懷裡，不讓她走，她掙紮起來。

　　他禁锢住她的踢打：“不說清楚我不會讓你走。”

　　她力氣沒他大，被他壓在懷裡，卻還是奮力掙打，最終紅了眼圈：

　　“我不配，因為我不配，行了吧？”

　　“不是身份地位的不配，而是你和我，就是兩個世界的人。”

　　金玹知緩緩松開雙臂。

　　她退後兩步，抹一把眼淚，哽咽：

　　“你從小就父母雙全，身邊全是疼愛你的親人，你父母也是真心相愛的，你是活在愛裡長大的人，你的世界裡，全是陽光，你見到的，也都是美好的。”

　　“而我呢，就像活在下水道裡的蛇蟲鼠蟻，見不得光，我的父母一輩子都在彼此利用，我不是因為愛情而被生下來，我的周圍全是醜惡，絕望。”

　　“我是個連自己親生父母都不要的人。”

　　“每次看見你，我都是一邊羨慕你，喜歡你，向往你，但另一邊，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你，會被你的完美給灼傷。”

　　“都說到這裡，你懂了嗎。”

　　“我當警察還有個原因，警察危險性大，我這種人，早點兒死，其實也挺好。”

　　金玹知心頭一震，雖然看不到也摸不到她的心，卻能感覺到她的内髒已是傷痕累累，沒一塊好肉。

　　清冷的外表藏着千瘡百孔的自卑内核。

　　她說完，轉身便走，走了幾步，聽見他跟上來的腳步，停下來，轉過頭：

　　“别過來，求你了。給我留一點點尊嚴。”

　　“我馬上就會回國，我感激這段日子與你的相遇，但……到此為止吧。”

　　他眼睜睜看着她朝路口另一邊的馬路去攔車，捏緊的拳頭終是一點點放松。

　　*

　　當天一回公寓，莫染就重新訂了最快的機票，就在明天早上。

　　然後給T國那邊的直屬警署打了電話，告知自己馬上回崗位。

　　當晚，她早早洗完澡就睡下了。

　　隻想快點睡着，明天的太陽快點升起來，然後就能夠快點離開這裡。

　　如此，就能不再看見他，不再糾結矛盾。

　　次日一大早，天還沒亮，莫染不是被手機鬧鈴吵醒，而是被窗外雨聲弄醒的。

　　她拉開窗簾，整個城市電閃雷鳴，豪雨如注，下得天地一團白汽蒙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