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個深夜。

　　城牆上，火把哔哔啵啵地發出細微的響動，照亮了一方天地。

　　城牆下，人影晃動，粥棚附近僅剩的難民，也都被換了出去。

　　到了子正（00:00）時分，厚重的城門，果然又被拉開了一條縫隙。

　　縫隙不大，僅容一人側着身子通過。

　　一、二……十一二個人，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鑽了出來。

　　躲在城門附近的“難民”們，仔細看着，發現開啟的門縫過于狹窄，而門内的守衛也一直盯着。

　　根本無法直接混進去。

　　領頭的那人，沖着其他人搖了搖頭。

　　他無聲地說道：“不成！走城門不成。隻能走護城河！”

　　護城河有閘口，守衛們，開啟閘口後，不會一直盯着。

　　反倒給了人混進去的機會。

　　衆人齊齊點頭。

　　他們順着城牆根兒，蹑手蹑腳地趕到了護城河的閘口。

　　果然，閘口已經放了下來。

　　之前等在這裡的“難民”，已經跳下水，順着閘口往城裡遊。

　　這批“難民”，便有樣學樣，紛紛下餃子似的跳進了護城河。

　　“什麼聲音？”

　　城牆上的守衛，已經巡邏了一圈，整個小隊的人都窩在牆角處休息。

　　但，深夜之中，萬籁俱寂。撲通撲通重物落水的聲音，還是比較明顯的。

　　關鍵是，不止一個聲音，而是接連十幾個。

　　守衛們哪怕睡着了，也隐約聽到了這接二連三的響動。

　　“哪有什麼聲音？你小子，睡糊塗了吧。趕緊睡！”

　　什長眸光閃爍。

　　他當然也聽到了響動，但，這又如何？

　　跟他和兄弟們有什麼關系。

　　昨天晚上，什長家也斷糧了。

　　家裡的積蓄，都不夠買幾石糧食的。

　　還是人家龍門商貿的夥計，聽聞他們這些守衛家裡的窘困，偷偷送了些糧食來。

　　現在，他們不隻是自己喝了人家送來的糖水和肉粥，就連全家人都吃着人家給的糧食。

　　吃了人家的飯，即便不能幫忙，也不要拖後腿。

　　恩将仇報，可不是什麼好東西！

　　“對！對對！趕緊睡！趕緊睡！待會兒還要起來巡邏呢！”

　　其他年長些的守衛，心底也都有猜測。

　　他們全都拎得清，知道如何選擇，才是最好的！

　　刺史府與龍門寨的博弈已經開啟，他們這些底層的小喽啰們，不敢輕易下注。

　　不貪圖富貴，也就不敢冒險。

　　可自己确實得了龍門寨的好處……他們兩不相幫，總成了吧？！

　　“哦！可能真的是我聽錯了！”

　　那個守衛見衆人都是這個反應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應過來，他撓了撓頭，憨憨地說道：“那就睡覺吧！驚擾到各位哥哥了！”

　　說罷，他重新靠回到城牆上，眼睛一閉，睡了起來。

　　不多時，城牆的這方角落，便響起了呼噜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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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難民”們順着護城河的河道，一路遊泳，通過閘口，進入到了城裡。

　　他們左右環顧，發現城内的閘口處也沒有人看守。

　　确定沒有危險，一行人才從水裡爬了出來。

　　顧不得濕漉漉，他們在黑夜中辨明了一下方向，便朝着龍門商貿的位置而去。

　　“……魏千夫長，你怎麼親自來了？”

　　龍門商貿的掌櫃的，也是沈婳接手龍門寨之後，在娘子兵中選拔的老人兒。

　　他與領隊的魏四郎自然是認得的。

　　“時機到了，該行動了！”

　　一身破爛衣衫，發髻亂糟糟，如今還滴滴答答淌水的魏四郎，做足了難民的裝扮。

　　但此刻，他卻傲然站立，滿臉自信，與迎接戰鬥的亢奮。

　　“到了？終于到了？”

　　龍門商貿的掌櫃聞言，也禁不住興奮起來。

　　等了這幾天，又是贈送物資，又是熬糖水、熬肉粥的。

　　掌櫃的倒不是心疼東西，而是着急啊。

　　他想盡快拿下城池，盡快恭迎寨主進城！

　　在城裡，早就亂糟糟的了。

　　當官的不管，百姓們快活不下去了。

　　每每看到那位隻知道往自己家裡撈錢、撈糧食的刺史，掌櫃的就忍不住想：如此狗官，半分都比不上自家寨主。

　　寨主早日進城，也能早日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。

　　偏偏，時機不到！

　　因為寨主說了，即便要占據利州，也要盡量采用“和平”的方式。

　　娘子兵還有城内内應的性命，都是極其珍貴的。

　　決不能讓一人無辜犧牲。

　　掌櫃的：……更加感動了，好不好？

　　他們的公主啊，就是這麼的仁善、悲憫。

　　這，絕不是婦人之仁，而是真正把手下當成人，當成自己人！

　　“嗯，城裡的百姓已經開始想辦法逃出城，寨主和将軍們預測，城内的糧食應該已經不夠了！”

　　“或者說，底層的百姓們，已經無糧可吃！”

　　城内肯定還有存糧，不說那些糧商的庫房了，就是刺史府的官倉裡，也有存貨。

　　可問題是，這些糧食，根本就到不了百姓手裡。

　　百姓們斷了糧，又不敢以卵擊石地“造反”，正巧刺史又暗中命人在夜裡開啟城門和閘口，也就讓那些百姓能夠逃出一條活路。

　　但，這種事兒，一旦開了頭，也就會形成不可阻擋的浪潮。

　　刺史府等衙門，終将成為百姓們的“敵人”。

　　當然，沈婳的龍門寨，可以暗中挑起百姓們對衙門的仇恨，繼而放出“開倉放糧”之類的流言，煽動百姓們沖擊刺史府，繼而讓整個城池都亂起來。

　　但，有了沖突，就會有傷亡。

　　沈婳費心籌謀這麼久，不惜拿出自己的物資做局，為的就是減少傷亡。

　　不隻是自己人的傷亡，還有無辜的百姓，以及衙門的差役，城内的守衛等。

　　如果可以，沈婳也希望他們不要有傷亡。

　　不過，百姓們雖然不會暴亂，但他們已經深刻感受到了刺史府的無情。

　　刺史府失去了民心。

　　不隻是百姓，還有城門的守衛。

　　經過這一日日的“投喂”，他們先是縱容了城下的“難民”，如今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“難民”進城。

　　有了這一輪輪的“測試”，魏四郎愈發相信，真若是到了“行動”的那一天。

　　百姓和守衛們，即便不會幫着龍門寨，也不會拖後腿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