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，西屋。

　　雄雞叫了三遍，楊華明從散發着黴味和汗臭味腳臭味還有屁味的被窩裡探出腦袋，撩開髒兮兮的帳子往窗口瞅了幾眼。

　　桌上的豆油燈早就熄滅了，屋裡一片昏暗，外面天還沒亮，但是，卻有稀薄的曦光印在窗上。

　　楊華明揉了揉眼睛，打了個呵欠，很不想起，但卻不起不行。

　　再晚些起，到時候就被所有人發現了自己今夜留宿在這裡，雖說老夫老妻，宿在一起天經地義，也不妨礙任何人。

　　可這不是……兩口子分房好幾年了麼，加之最近吵架，把劉氏關了禁閉。

　　結果自己倒好，管不住自己下半身，跑來這裡宿了，怕被人撞見了當面調侃，畢竟自己的臉皮雖厚，卻也沒厚到那種登峰造極的程度。

　　聽到楊華明窸窸窣窣穿衣裳的聲響，原本把腦袋拱在他懷裡睡覺的劉氏也睜開了眼。

　　“回去？
”

　　“嗯。
”

　　“今夜還來不？
”

　　“不來了。
”

　　“呵呵，把我當啥？
青樓的？
睡完就拍拍腚兒走？
”

　　楊華明背對着劉氏提褲子，面對劉氏的諷刺，他沒惱火，反倒是語氣平和的說：“昨夜咱都說好了，往後誰都不鬧騰，好好過日子，你咋一覺睡過去，就忘了個一幹二淨？
”

　　聽到楊華明這番話，劉氏的戾氣頓時卸去了一半，她在被子裡扭了扭，“好幾年都是一個人睡了，沒覺着啥，昨夜多個人一塊兒睡，我可算睡了個暖乎覺。
”

　　楊華明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，他轉身拍了拍劉氏：“往後都會暖乎的，你信我便是。
”

　　劉氏身體扭着，甩開他按住她身上的手，“呵呵，你先做到你許諾的事，我再信你也不遲。
”

　　楊華明收回手，“你再睡一會兒，我先過去了。
”

　　“老四，等下！
”劉氏突然喊住他。

　　“啥事？
”

　　“把手給我。
”

　　“啊？
好。
”楊華明伸出左手。

　　又被劉氏拍開，“不是這隻，先前那隻。
”

　　楊華明又換了一隻手伸過去，嘴裡咕哝着：“你要我手做啥……哎喲，你這婆娘咋回事？
大清早的就咬人？
”

　　劉氏雖然抓住楊華明那隻手就咬了一口，但是，卻沒有真的發狠力，隻是輕輕咬了一下，短暫的刺痛後就沒了。

　　“哼，我咬你一口，是看看這到底是不是我沒睡醒還在做夢！
”劉氏丢開楊華明的手。

　　“聽到你喊痛，我就放心了，你走吧，我要睡回籠覺！
”

　　兩人都四十好幾的人了，可昨夜那番折騰，劉氏深感這些年楊華明的功力不僅沒退，反倒還變強了似的。

　　折騰得她渾身骨頭酸痛，都起不來床，仿佛回到了十八歲剛嫁過來那陣子……

　　楊華明此時也反應過來劉氏的用意，以及她委婉的要表達的東西。

　　看着手上的牙印，要是換做以往，他肯定要嫌棄死，覺得這婆娘又髒又臭，還沒刷牙呢，就這樣咬得留下一圈口水。

　　但如今，不知為何，不僅不嫌棄，反倒看到鑽回被窩裡的那個亂蓬蓬的腦袋，他竟看出一絲可愛。

　　“嘿，你再睡個回籠覺，上晝我不過去，我要去辦點事，要是順利的話，下晝我再過來。
”

　　“去吧去吧，辦你的事去，别打攪我睡覺了。
”

　　楊華明輕手輕腳走出了西屋，并且貼心的将屋門帶上。

　　經過剛才屋裡兩人那一番磨蹭，此刻外面的天光較之先前，又亮了幾分。

　　楊華明看了眼對面的東屋，東屋裡，傳來老楊頭的咳嗽聲。

　　“爹這是醒了？
”楊華明蹑手蹑腳往前院去，生怕制造出動靜驚動老楊頭。

　　待到他的身影走進前院側門，東屋的窗戶擋闆被擡起一條縫隙，老漢眯着眼望着楊華明離開的背影，老漢欣慰的笑了。

　　這兔崽子，到底還是忍不住吧？
婆娘婆娘，就該在一口鍋裡吃飯，一床被褥裡打架才叫婆娘啊！

　　四十來歲就一直單着，就曉得你小子早晚熬不住，還是要個伴兒的！

　　這也是……我們老楊家爺們的傳統，瞧瞧我，七八十歲了，還把老伴給撿起來了！

　　當楊華明從前院堂屋經過，心裡想着隻要通過了後院老漢那一關，就沒事了。

　　老人家上了年紀，可能喜歡起早。
換做永智永青他們這些年輕人，就不一樣了，他們喜歡睡懶覺呢！

　　然而，當他剛進堂屋，才往前走了幾步，就聽到嘎吱一聲門響。

　　他吓了一跳，上一回從這邊經過，因為沒有敬畏祖宗，被吓得不輕，還暈頭轉向跑進了楊永仙的屋子，吓得鞋子都丢了。

　　他以為今天那些祖宗又要顯靈來教訓他，結果，卻發現今天的開門聲，是楊永智那屋的屋門。

　　屋裡還漏出了燭光，燭光中，楊永智和趙柳兒一前一後出了門。

　　楊永智手裡端着一隻刷牙的缸子，肩上搭着一條洗臉的白帕子。

　　趙柳兒跟在他身後，臂彎裡端着一隻木盆，木盆裡放着昨天一家人換下的髒衣裳。

　　兩口子一前一後出來，出來後，趙柳兒還返身在栓門，楊永智站在旁邊等。

　　楊華明下意識就想往後躲，卻不料楊永智一眼看到，‘驚訝’出聲：“四叔？
”

　　趙柳兒也轉身朝楊華明這邊看來，同樣也是一臉‘驚訝’，“四叔？
這麼早就來看我四嬸了？
”

　　楊華明已經無路可退，隻能硬着頭皮往這邊來，嘴裡含含糊糊的說：“啊，你們這是幹啥去啊？
”

　　明知故問！

　　楊永智和趙柳兒暗暗交換了個眼神，楊永智笑呵呵說：“我們去後院洗漱，洗衣裳，準備燒早飯啊！
”

　　“四叔，你這大早上的，是給我四嬸送早飯？
”趙柳兒也故意問。

　　“我四嬸隻怕還沒起床吧？
”她又說。

　　暗處，楊永智瞧瞧扯了下趙柳兒的衣裳下巴。

　　趙柳兒憋着笑，假裝什麼都不知。

　　楊華明臉上滾燙，幸而這堂屋裡光線昏暗，唯一的光源就是從三人頭頂天井那裡漏下來的晨曦。

　　“嗨，也不是送早飯，我就是不放心，過來瞅瞅。
”

　　“嗯，四叔對四嬸好，把四嬸關西屋，四叔也是刀子嘴豆腐心，我們都懂的。
”趙柳兒又為自己先前的話打了個圓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