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四房。

　　蛋炒飯早就炒好了，團在鍋裡，金黃的雞蛋絮裹着白色的飯米粒，用豬油混合着菜籽油炒出來的蛋炒飯，格外的香。

　　蛋炒飯的旁邊一圈，劉金钏放着幾個小碗菜，分别是晌午從酒樓打包回來的雪菜肥腸，紅燒豬肘子。

　　除此外，劉金钏自己還從竈房外面牆根下那一排高低胖瘦不同的壇子裡，夾了一碗自己親手做的酸菜。

　　兩條酸黃瓜，幾筷子酸豆角，幾根泡椒啥的，放到鍋裡用熱油一炝，用來配蛋炒飯再好不過了。

　　至于剩下的三五隻豬肉玉米粒的蒸餃，劉金钏用小碗裝着，亮亮睡了一會兒又餓醒了，此刻，劉金钏把剛起床的亮亮塞給康小子。

　　康小子依舊坐在竈膛口，腿上坐着亮亮，劉金钏蹲在旁邊，手裡端着小碗，正在喂亮亮吃蒸餃。

　　竈膛裡還有沒有完全熄滅的火勢，偶爾康小子還要塞一把松毛進去，保持鍋裡的溫度。

　　此刻這竈膛口暖烘烘的，小三口縮在這裡，喂着孩子吃着東西，将夜色和夜風關在竈房屋外，倒也惬意溫馨，自在又溫暖。

　　兩口子說着話，聊的内容很廣泛，想到哪裡就聊到哪裡。

　　比如說今天去鎮上吃酒席發生的事情，酒席上哪幾道菜沒見過，很好吃，很新樣，不知咋做的，下回跟晴兒姐那裡請教下做法，到時候家裡也做來吃吃看。

　　又比如讨論楊華梅和徐巧紅那邊的事情，猜測後續會咋樣。

　　再又如還有半個多月就清明節了，三個姐姐，尤其是三姐菊兒，還是年前回來的，不曉得今年清明節幾個姐姐會不會抽空回一趟娘家來聚一聚。

　　在兩口子聊這些閑話家常的同時，亮亮也把碗裡的三五隻蒸餃吃得一幹二淨。

　　蒸餃個頭比家裡的餃子要稍大一些，餡兒也調的好，挑食的亮亮很愛吃。

　　劉金钏和康小子悄悄對視了一眼，兩口子心裡都暗暗高興，并且還達成了默契，康小子說：“明日我收工的時候，去瓦市的米糧鋪子裡轉一圈，看看能不能買到玉米粒。
”

　　麥子粉，豬肉，大蔥這些都好搞，關鍵是玉米粒。

　　今年這季的玉米還沒灌漿呐，得到暑天才能吃到，米糧鋪子裡就算有玉米粒，也是往年剩餘的，而且價錢可能還不低。

　　管不了那麼多了，亮亮喜歡吃玉米粒豬肉餡兒的餃子，再貴，也得搞一點回來給孩子吃，不貴就多買點，貴就少買點嘛！

　　可是，一想到玉米粒豬肉餡兒的餃子，康小子自己也覺得餓了，肚子裡發出咕咕的聲響。

　　亮亮像發現了新大陸，小手拍打着康小子的肚子，嘴裡發音不準：“爹，咕咕，小嘟嘟要鴨飯！
”

　　康小子也揉着亮亮的小肚子，笑着逗他：“那你的小肚子呢？
還餓不？
要不要吃飯？
”

　　亮亮小腦袋搖成撥浪鼓，“不餓，小嘟嘟飽飽！
”

　　“飽了就好。
”父子倆的大腦袋和小腦袋抵在一起，做起了頂牛牛的遊戲。

　　劉金钏已經起身在刷洗亮亮用過的小碗，聽到這父子倆的笑聲，臉上也露出溫柔滿足的笑容，但她又不由得扭頭望向屋外的夜色，心中犯起了嘀咕。

　　公爹給婆婆送餃子去老宅，都快半個多時辰了。

　　就算是留在西屋裡，等着婆婆慢悠悠把餃子吃完，再走個來回，也早該回來了。

　　“康小子，你把亮亮給我，去老宅接一下咱爹吧！
”

　　聽到劉金钏的提醒，康小子也意識到楊華明今天這頓夜飯确實送的有些久啊，再不回來，鍋裡的蛋炒飯在反複加熱的情況下，都要糊掉了，他和金钏也都餓着肚子在等爹回來一起吃夜飯呢！

　　“好，我去瞅瞅，但願不是又吵起來了！
”

　　康小子一想到待會去了老宅西屋，可能要面臨的居中勸架的畫面，心中就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抗拒。

　　尤其是娘對自己的那些罵話，說自己不孝順，是個狼心狗肺見死不救的龜兒子……

　　每每聽到這些話，康小子就特别的厭煩，惱火，自卑，愧疚……

　　如果可以，他真的很想吼住娘，質問她，到底是誰造就了他如今這樣尴尬的處境？

　　她動不動就跟自己這裡訴說自己的功勞苦勞，說如果沒有她把他生下來，這個世上壓根就沒有他康小子這個人，所以他要對她這個娘孝順，言聽計從，因為他的命都是她給的……

　　呵呵，就在這次娘因為私藏太歲肉，還嘴硬死活不認錯的前提下，被爹關到西屋面壁思過。

　　某一天自己去送飯，娘又把先前那番說詞罵了出來，責怪自己不能盡兒子的職責，不能将她這個老母親營救出去，說自己都已經成親生子做了父親，竟然四房還由着楊華明這個假爹來做主，說自己不像個男人，撐不起來……

　　那天，康小子崩盤了。

　　他還清楚的記得自己一腳踹翻了西屋的凳子，他吼得嗓子都快要斷裂了，他痛哭流涕的說出自己這些年深埋在心中的想法，委屈。

　　如果她不能跟她真正的丈夫生出兒子，他康小子甯可不來這世上，也不想以私生子的身份存活在這個世上！

　　什麼假爹？
什麼又是真爹？

　　在康小子的記憶裡，是楊華明這個假爹一路照顧着他長大，把他當親兒子對待。

　　而楊華安那個所謂的親爹，又對自己付出了什麼？
就算那個親爹沒有早逝，他也不會對自己如何。

　　弟媳婦跟夫家大伯私通，還生下孩子，這本身就是一件恥辱的事情。

　　身為女人的你，不應該徹頭徹尾的反省麼？
你還得意上了是麼？

　　所以那天康小子在西屋跟劉氏大鬧一場後，将這些年心裡所想一股腦兒控訴出來，劉氏當時半句話都插不進嘴，最後直接石化了，呆呆坐在地上，披頭撒發，好像傻了一樣。

　　而康小子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，把該說的說完，他自己也虛脫了，拉開門跌跌撞撞回了村口的新宅子裡。

　　從那以後，這十多天裡，他一次都不去老宅了！

　　今夜，如果不是為了過來看看爹是啥情況，咋還沒回去吃飯，康小子自己都不想來老宅這裡，不想看到那個是他娘，生了他的女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