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:默認 第7章 流民
沈安安冷淡的目光掃了眼端家車隊,纖纖玉指放下了車簾。
“姑娘,老奴怎麼覺得這端家三姑娘說話有些怪怪的。
”管家皺眉說。
茶言茶語嘛,怎麼可能不怪。
沈安安溫和一笑,“前些日子宮宴,姑母有意将我指給四皇子,端三姑娘是四皇子師妹,二人青梅竹馬,許是心裡不痛快吧。
”
此話一出,管家立時醍醐灌頂,“原來如此,那姑娘看着細聲細氣的,心思竟如此多。
”
沈安安笑了笑,“女孩子嘛,為了心儀之人心生嫉妒,可以理解。
”
“唉,姑娘就是太心善了。
”管家道。
沈安安柔柔一笑,身子後仰靠在了軟枕上,閉上眼睛。
端夢夢手段高明,那就不和她玩陰的,明晃晃的多好。
管家是個人精,等到了南華街時,路上發生的一切就都人盡皆知了。
“還好我家姑娘大氣,不然這會兒子你們都得餓着。
”
舀粥的人邊給排好隊的流民盛飯,邊說着。
百姓也十分給面子的詢問緣由,那人立即添油加醋的将路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。
沈安安不在意端夢夢是否被罵,但很在意自己有沒有得個好名聲。
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,隻要名聲好,即便做了壞事也是事出有因,可以原諒。
簡簡單單的一個讓路,不一會兒就傳成了端三姑娘羨慕嫉妒,故意為難。
沈安安平靜聽着,唇角輕輕勾了起來。
這一幕,同上一世何其相似,隻是轉換了角色罷了。
“娘選的這位管家可真是個妙人。
”她由衷贊道。
隻是幾句話,就讀懂了她心思,這樣的人用起來省心省力,才事半功倍。
墨香不懂,但習慣以姑娘為尊。
拿人手軟,吃人嘴短,又是先入為主,百姓們肯定都向着沈安安說話。
沈安安這次并沒有像上一世一樣遠遠躲着,而是親自下場,幫助那些身有殘疾,動不了的難民。
墨香跟在她身後,端着白粥饅頭。
許是窮苦百姓都湧了過來,沈安安一眼望去,烏泱泱的,靠牆角的位置更是倒了一片。
嬰兒的啼哭,女人無奈的低泣,刺的她耳膜生疼。
上一世,她怎麼沒有發覺呢?
是被男女之情沖昏頭腦的同時,連最基本的同情與良心都沖沒了嗎?
看着眼前的慘狀,她突然覺得,上一世他們的謾罵一點都沒錯。
為了面子與名聲,在米面中摻入泥沙,以節省糧食,拖長施粥的時間。
當真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。
這一刻,什麼端三姑娘,什麼蕭淵,都被抛諸了腦後,她眼中隻有那餓的哇哇大哭,扒着母親胸口不放的奶娃娃。
那女子急的直哭,可她已經很多日沒吃飯了,根本沒有奶水喂孩子。
“給他喂些米油吧。
”沈安安蹲下身,不顧那孩子身上髒污,抱進了自己懷裡。
女人愣了愣。
墨香遞給她一個窩窩頭,“你先吃一些,墊墊肚子,孩子我們來喂。
”
“多謝貴人,多謝貴人。
”女子眼中升起希望,眼睛緊緊盯着大口吮吸米油的孩子,一邊快速往嘴裡塞着窩窩頭。
這邊發生的事情,後面的百姓都看到了。
有殘疾的直接拖着身子朝沈安安爬了過來,“貴人,您行行好,也給我們一口吃的吧,貴人~”
沈安安看着這一幕,心都揪了起來。
墨香連忙把孩子還給那個女人,拉着沈安安後退。
人在瘋狂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。
“貴人,活菩薩,您行行好。
”
沈府侍衛瞧見這一幕,快速沖了過來,拔刀将沈安安護在了身後,擋住流民。
沈安安拍了拍為首那人,侍衛猶疑着沒有讓開,“姑娘,他們餓瘋了連人都吃,還是小心點為好。
”
沈安安目光落在了那些流民身上,“他們身有殘疾,連白粥都搶不來,對我做不了什麼的。
”
殘疾限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,根本就沒有和正常人搶奪糧食的能力。
就連各大家施粥救濟時,也根本不會管他們,因為這些人掀不起什麼浪花,沒有能力争什麼。
官宦們認為,給了糧食也是糟蹋,對他們好名聲起不了半點助力。
說白了,就隻能等死。
他們可能也覺得如此活着還不如死了,可死去的過程,卻太過折磨。
“大家不要吵嚷。
”沈安安大聲說,“若是想要吃的,就和剛才一樣,靠着牆角邊坐好排隊,我會派人給你們送食物來。
”
似乎是不相信,那些人并沒有動,隻是直直望着沈安安。
沈安安掃了一眼,除了身有殘疾的,老弱婦孺居多。
“有孩子靠前些,老人随後,若是你們一直堵在這裡,隻會影響施粥的進度,都等不來吃的。
”
終于,有人抱着孩子離開,去了牆角邊坐着,旋即接二連三的人或爬或挪着去排隊。
沈安安叫來了管家,“你回府裡再調些人手過來。
”
管家看了眼那些流民,唇線拉直,并沒有動。
“怎麼?
不可嗎?
”沈安安問。
“大姑娘心善,自無不可,隻是……就算調了人手過來,這些人,也怕是吃不上的。
”
沈安安一怔,“為何?
”
管家歎了口氣,“姑娘有所不知,南邊治理水患不及,皇上罷免了不少官員,如今流民上報的數額怕隻有三分之一多,官官相護,這些人……”
管家後面的話沒有說完,人群中突然響起了騷動。
沈安安回頭,就見一隊士兵朝這邊走來。
“這位是沈大姑娘吧。
”為首之人沖沈安安行了一禮。
管家擔憂的目光望了眼自家姑娘。
沈安安蹙眉,“是,有什麼問題嗎?
”
“小的不敢,小人是來維持秩序的,好讓沈大姑娘施粥順利。
”
沈安安皺了皺眉,就見牆角邊那些流民一副驚恐害怕的表情,拖着身子往外挪。
為首那人順着她視線看去,笑着說,“沈姑娘不必擔心,朝廷在郊外設有粥棚,專門供殘疾之士,老弱婦孺。
”
“是嗎?
”沈安安杏眸沉了沉,“既然有吃的,他們又為何拖着病體過來?
”
為首那人一滞,目光掃向了沈管家。
“大姑娘,他們自有安排,咱們還是不要管了。
”管家小心翼翼開口。
“就是,人有我們看管,沈姑娘就不必操心了。
”那人十分客氣。
沈安安說,“既然人在這,就斷沒有空手而歸的理,等發放了食物,他們自會離開。
”
那官差面皮有些僵硬,可礙于沈文官位,終究沒敢說什麼。
墨香帶領着沈家侍衛,優先給那些人發放了食物。
沈管家歎了口氣,小聲對沈安安說,“姑娘,這是京城心照不宣的事,您又何必插手呢。
”
并改變不了那些人的命運。
“心照不宣什麼?
”沈安安目光盯着那些官差,語氣森冷,“心照不宣的将那些人活活餓死,以掩蓋南邊官員的不作為,與上報龍案的人數對的上嗎?
”
沈管家一噎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不曾想,大姑娘竟如此聰穎,這麼快就明白了其中關鍵。
沈安安不說話,看着那些流民接過食物狼吐虎咽的離開,也看見了官差黑沉的臉色。
這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,為了官職,妄顧了多少人命。
正映着沈安安的前方拐角處,不知何時停了一輛奢華低調的黑色馬車,車簾被骨節分明的大手半撩起,露出了半張清隽無雙的容顔。
男子眸色很淡,望着女子清瘦的身姿,薄唇微抿。
“她可不是好惹的女人,你确定要替端三姑娘出頭?
”
男子沒有說話,放下車簾,下了馬車。
他身量很高,寬肩窄腰,挺直的背立如松竹,每一個動作都透着矜貴。
李懷言蹙了蹙眉,“小女兒家吵嚷兩句再所難免,你不至于吧,人畢竟還救過你命呢。
”
那女人,雖說話難聽,脾氣不讨喜,但确實不是個壞人。
蕭淵冷冷回頭掃了李懷言一眼。
他是什麼閑得發慌的人嗎。
沈安安正半蹲着身子幫忙淘米,粉色長裙在滿是泥土的地面上垂着,她卻毫不在意,正對着陽光的側臉白皙柔嫩,仿佛渡了一層光輝。
突然,一個颀長的身影壓在了上來,投下了一大片暗影。
蕭淵沉沉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女子低垂裸露出的白皙頸子上。
美如暇玉,冰肌玉骨,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八個字。
沈安安下意識擡頭,不期然撞入了男人沉沉的墨眸中。
一怔。
豔麗的容顔迅速染上了冷沉。
蕭淵第一次被一個女子用讨厭的眼神看着,那雙杏眸中盛滿了不快,甚至是隐隐的恨意。
恨?
他不記得何時得罪了她。
但仿佛自宮宴第一次相見,她就對他有莫名的敵意。
沈安安緩緩站起身,是了,上一世的今日,他曾來興師問罪,與端三姑娘發生的不愉。
當着所有人的面,他斥她嬌縱,鼠肚雞腸,為了一點微末小事耽誤民生,滿心妒忌,毫無大家之風。
那時初定親,她滿心歡喜,不想卻迎來劈頭蓋臉的教訓,她臉皮薄又委屈,跑回府裡哭了好久。
想必今日,也是替端夢夢出頭的,隻不知他又是以何等身份來訓斥她的。
“四皇子大駕光臨,有事?
”
蕭淵被她用挑剔厭惡的眼神看着,本就沒什麼表情的俊臉又冷了幾分。
“沒事,沒事,我們隻是正好路過,來看看而已。
”李懷言從後面探出頭來,呵呵笑着。
“乖孫子,你也來了。
”
“……”李懷言的臉肉眼可見的憋紅,讪讪閉上了嘴。
開玩笑的話,這姑娘怎麼還當真了呢。
蕭淵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掃過,墨眸眯了眯。
李懷言讪讪說,“前些日子為了救你,一時着急應下的戲言。
”
“對。
”沈安安接過墨香遞上的帕子擦拭幹手上的水漬,“當時他将你也一起賠上了。
”
“我沒有。
”李懷言瞪大眼睛,“沈姑娘,你可不能信口胡謅,會出人命的。
”
“沒有?
”沈安安眉梢一挑,“是誰說,隻要我答應救人,就是他們的姑奶奶的?
”
蕭淵陰冷的目光投向了李懷言。
“……”當了孫子還被清算,他圖什麼?
“我當時是為了救你,一時着急才口不擇言。
”
“沈姑娘,我當時是不是說了,當他姑奶奶是要被殺頭的,還是當我姑奶奶。
”
沈安安點頭,“嗯,确實說了。
”
“你看。
”李懷言沖蕭淵攤了攤手。
“二貨。
”蕭淵冷冷吐出兩個字,退後一步與李懷言拉開距離,好似怕被沾上了蠢氣。
李懷言一愣,擡頭與沈安安戲谑的目光對了個正着。
“沈安安,你耍我。
”
“哪個教你如此跟姑奶奶說話的,這就是你李家的教養嗎?
”
李懷言,“……”
“四皇子,我可是為了你才犧牲的,你就光看戲,不替我說句話嗎?
”
蕭淵薄唇輕抿,掃了眼面若桃花的沈安安,選擇了沉默。
這個女人兇的很,不是必要,還是不起沖突的好,畢竟稱得上救命恩人。
沈安安涼涼的目光看向了蕭淵,眼中的戲谑笑意頓時化為了冷然,“四皇子特意跑來,是為了端三姑娘吧?
”
“不是。
”
“嗯?
”沈安安驚訝的挑眉。
“那日救命之恩不及道謝,今日正好路過,來說聲謝謝。
”
沈安安仔細瞧着蕭淵面容,試圖從中看出幾分端倪。
蕭淵一派從容。
“不必,若非李懷言死不要臉,我也沒打算救你。
”
一旁氣的直揉胸口的李懷言又被攮了一下。
“看出來了。
”蕭淵說,“不過我确實因你脫險,于情于理,該說句謝。
”
沈安安冷笑,“四皇子倒是正人君子,隻不知是裝樣子,還是真誠意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