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劉秀英的家。

　　上坡大隊的房子都是部隊後來建的災民安置房。

　　房子一排排的，原本每家每戶都是一樣的構造，一間堂屋，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房間，後來村民們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加蓋房間、廚房還有廁所之類的。

　　這裡的地足夠寬敞，就算加蓋房間，看起來也還有富餘。

　　在一衆改造過的宅子中，劉秀英的家就顯得有些另類了。

　　除了原本部隊蓋好的三間房以外，角落裡還用木闆簡單的搭建了廚房、廁所和沖涼房。

　　沖涼房和廁所的木闆外圍，厚厚的編上兩層竹篾，就算扒開外面一層，裡面還有一層木闆和一層竹篾。

　　不存在被偷窺的風險。

　　幾間加蓋的木闆房屋頂鋪的是茅草，看起來雖然不夠結實，不過也算是能遮風擋雨了。

　　整個院子幹幹淨淨的，就連一片落葉都沒有。

　　林宛纾稍微打量了一下，心中不免又對劉秀英多了幾分敬佩。

　　明明她都已經這麼忙，這麼辛苦了，卻還依舊将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。

　　大概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，堂屋右側的房間裡，突然跑出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。

　　“媽媽，你回來了？
我打水給你洗手。
”

　　明明是三四歲的孩子，卻顯得格外老成。

　　劉秀英看着乖巧懂事的閨女，心裡頭很是欣慰。

　　“不用忙活，米米，我帶個醫生來給奶奶檢查一下眼睛。
”

　　聞言，米米好奇的打量林宛纾幾人。

　　待看到林宛纾同樣鼓起的肚子，她眨了眨眼，道：“嬸子，你肚子裡也藏了個弟弟嗎？
”

　　聽到小孩的童言童語，林宛纾有些好笑，就逗她道：“你怎麼知道是弟弟，而不是妹妹呢？
”

　　米米神氣的雙手叉腰。

　　“我就是知道哦，我媽媽肚子裡也藏了個弟弟。
”

　　對于自家閨女時常語出驚人的話，劉秀英都已經習慣了。

　　還好她沒說人家的肚子裡藏着妹妹，否則她都要打她小屁股了。

　　“小谷，你帶米米去玩吧。
”

　　沒打算讓小閨女在這搗亂，劉秀英就喊小谷把妹妹帶走。

　　小谷也很是聽話，沒給妹妹反抗的機會，她直接拉着人就跑了。

　　閨女們都走了以後，劉秀英就請林宛纾進左側的房間。

　　剛推開門，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。

　　“秀英，是你回來了嗎？
”

　　透過不算亮堂的光線，林宛纾看到東架床上坐着一道消瘦的身影。

　　劉秀英快步走上前去，拉住她的手道：“媽，是我，我回來了，還給你帶回來個醫生，她說想給你看看眼睛。
”

　　聞言，聞香寒沒有焦慮的眼睛左右搜尋了一番。

　　“在哪？
”

　　林宛纾和方秋燕也走進了屋裡，沙國強就在外面等着。

　　整個屋子彌漫着一股尿味。

　　估計是劉秀英放桶子在屋裡，專門拿來給她婆婆尿尿的。

　　“我在這裡，嬸子。
”

　　林宛纾走到了床邊，應道。

　　床上的人看起來約莫六十出頭的樣子。

　　性子看起來也還算平和，并沒有突遭變故的尖銳。

　　有些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，身上的襯衫也扣得嚴嚴實實的。

　　不仔細看，跟正常人并沒有什麼區别。

　　聽到是一個年輕的女同志，聞香寒愣了愣。

　　不過她沒有說什麼，而是客氣的笑了笑。

　　“那就麻煩你了，醫生。
”

　　那彬彬有禮的模樣，有些出乎林宛纾的意料。

　　這老太太不像普通的農村大嬸，身上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氣韻。

　　不過她沒有說什麼，而是給她把起了脈來。

　　手剛搭上她的手腕，林宛纾很快感覺到她了腦部的經絡似乎有些淤塞，血流并不通暢。

　　想到此，她詢問道：“嬸子，你之前是不是被什麼砸到腦袋了？
”

　　聞言，聞香寒有些詫異，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。

　　“那天我帶米米逃出來後，就被不知道哪裡飛來的石頭重重的砸了一下腦袋，醒來就看不見路了，我眼睛看不見難道跟這有關系嗎。
”

　　林宛纾剛想點點頭，忽然又記起她看不見，就溫聲道：“你的頭部有瘀血，人的腦子是一個很複雜的器官，裡頭含蓋了無數的神經系統，假如某根神經遭受到傷害，就會影響相對于的器官運作。
”

　　婆媳倆都不懂什麼神經不神經的，可聽到林宛纾這麼專業又這麼冷靜的聲音，心底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希望。

　　“同志，那麼說你是有辦法幫我婆婆治好眼睛嗎？
”

　　劉秀英目光死死地看着林宛纾，聲音激動得都變了調。

　　聞香寒雖然看不見，可一雙手卻下意識的攥成了拳頭，臉上滿是緊張和忐忑。

　　林宛纾也沒有賣關子，就直截了當的說道：“如果瘀血化開，有七成的把握能重見光明。
”

　　聽到這話，聞香寒當場就紅了眼眶。

　　一把抓住林宛纾，她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
　　“醫生，求求你，幫幫我！
”

　　沒有人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有多煎熬。

　　兒子沒有了，兒媳婦肚子一天比一天大，還要照顧她和兩個孫女。

　　聞香寒想過一死了之，也嘗試過絕食。

　　可劉秀英卻趴在她的床前，苦苦哀求。

　　聞香寒永遠無法忘記她那絕望又痛苦的哭聲。

　　“媽，你就這麼走了，我以後怎麼有臉下去見臨光？
孩子們已經失去了爸爸，難道你忍心讓她們再失去奶奶嗎？
”

　　自那以後，聞香寒就沒有再想過求死。

　　可活着真的太難了啊。

　　她什麼也看不見，不僅幫不上兒媳婦，還累得她要挺着大肚子照顧自己。

　　此刻聽到自己的眼睛有七成的把握能治好，她如何能不激動？

　　“嬸子放心，我會盡力。
”

　　林宛纾現在隻要出門，都會随身背一些藥和針。

　　她要做針灸，方秋燕就自動自發的幫忙打下手。

　　劉秀英則在一旁緊張的看着。

　　雖然看不懂，可林宛纾的冷靜從容卻讓她提着的心，奇異的放回了肚子裡。

　　劉秀英有種強烈的直覺，婆婆這一次肯定能治好眼睛。

　　林宛纾給聞香寒做完針灸以後，就朝劉秀英道：“回去以後，我讓人給你送藥過來，你按時煮給她服用，我明天再來給她治療。
”

　　現在已經是下午了，她們也該回去了。

　　聞言，劉秀英連連點頭，臉上滿是感激。

　　看完病以後，三人也沒有多待，就直接回部隊去了。

　　沙國強将兩位軍嫂安全送回到家屬院後，就回軍營去報到了。

　　這會正是休息時間。

　　沙國強正準備去找自己戰友，就被人猛地拍了一下肩膀。

　　“哎，國強，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？
”

　　是他的下鋪馬承，隻見他衣服上都是泥巴，一看就知道剛訓練回來。

　　“剛才天看着要下雨，我們就提前下山了。
”

　　别看沙國強這幾天的工作主要是負責方秋燕的安全，可他也沒少幫忙挖草藥，這會身上同樣也髒兮兮的。

　　兩人聊了幾句，就結伴去洗澡。

　　雖然時間很緊，可路上馬承卻依舊忍不住好奇的八卦了一句。

　　“哎，沙國強，你說陸連長他媳婦很漂亮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？
”

　　看着他一臉懷疑的表情，沙國強都有些無語了。

　　“當然是真的，騙你幹嘛，我天天見，好不好看我還不知道？
”

　　可聽到這話的馬承，卻依舊将信将疑的。

　　“不是我信不過你，陸連長的媳婦要是真這麼好看，他怎麼會連休息日都待在軍營裡？
”

　　别說是個漂亮媳婦了，就是個長得一般，難得休息日誰不想跟媳婦熱乎？

　　再聯想到第一天去接人的士兵回來說的話，馬承還是更願意相信她的确是長得又黑又土，陸連長才這麼多年不回家的。

　　“你該不會是太久沒見女同志了，才這麼說的吧？
”

　　都說當兵三年，母豬賽貂蟬。

　　馬承越想越覺得肯定是這樣的沒錯。

　　“艹！
你以為勞資跟你一樣，就那點出息？
漂不漂亮，以後你有機會見着了不就知道了？
”

　　不過要見到人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，除非是中秋或者過年部隊有活動的時候。

　　兩人嘀嘀咕咕的說着，誰也沒注意到轉角處站着的兩道身影。

　　直到那議論聲再也聽不見，杜望軒才拍了拍陸景松的肩膀。

　　“老陸，不是我說，你媳婦随軍都這麼久了，什麼時候請我們吃頓暖房飯認識一下？
”

　　杜望軒過完年跟陸景松一塊出任務，回來以後，方秋燕又是刻意錯開他們的時間，可以說直到現在杜望軒也沒有見過方秋燕，根本不知道她長得是圓還是扁。

　　陸景松沒說話，指間還夾着一根香煙，兩道稍顯鋒利的眉毛微擰，向來沉靜的眼眸帶着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郁。
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。
”

　　他和方秋燕的關系就像一團亂麻。

　　一開始，陸景松是想着把她帶到部隊來，遠離他媽，能好好活下去就行了。

　　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，這一切就變了。

　　明明她已經很識趣的遠離自己，也從不打擾自己。

　　可陸景松卻越來越煩躁了。

　　他以為讓自己忙起來，就可以轉移注意力。

　　可根本沒用。

　　每次回到房間，他就下意識的豎起耳朵去聽隔壁的動靜。

　　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後，陸景松又震驚又狼狽。

　　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情況，最後他隻能每天早早來軍營，很晚才回家屬院。

　　直到現在，陸景松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他們這段關系。

　　杜望軒是指導員，也是陸景松的搭檔，對他和方秋燕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。

　　可人娶都娶回家了，孩子也生了，再不滿意日子該過還得過。

　　想到此，他又勸道：“都已經幾年了，你也該放下過去的事了，就算她有錯，看在侄女的份上，你也别再計較，好好把日子過好了，比什麼都強。
”

　　明明是回去娶心上人的，可臨門一腳卻被姐姐截了胡，換誰誰不惱火？

　　過去方秋燕一直在老家，杜望軒知道陸景松心裡苦，也沒有多勸。

　　可現在她帶孩子來随軍，他就不能再放任兩人一直這樣僵着了。

　　聞言，陸景松眉頭擰得更緊了。

　　現在已經不是他計不計較的問題了，而是她似乎也不想見到他。

　　看着遠處的樹木，陸景松久久沒有開口。

　　直到感覺到指尖香煙滾燙的溫度，他才回過神來。

　　扔下手中的香煙，用腳碾了碾，他才應了一聲。

　　“嗯。
”

　　說完，就走了。

　　杜望軒：……

　　“嗯”是什麼意思？

　　他這是答應要跟方秋燕好好過日子了？

　　可他咋感覺這麼不踏實呢？

　　——

　　方秋燕今天回來得很早，已經習慣了在家屬院見不到陸景松的日子，她過得如魚得水。

　　今天的雞很争氣，下了兩個蛋，回來的時候還跟老鄉收了一條魚。

　　方秋燕沒有像往常一樣蒸雞蛋煎魚，而是用雞蛋炒了個西紅柿，再按照林宛纾教的方法，做了個水煮魚。

　　水煮魚有點辣，豆花不敢吃，就隻吃西紅柿炒雞蛋。

　　方秋燕也不太能吃辣，可這水煮魚的味道實在太美妙了。

　　她吃得眼淚鼻涕一塊流下來，卻依舊沒舍得放下筷子。

　　最後，連嘴巴都腫了。

　　眼看盆裡還剩下一半的菜，方秋燕才意猶未盡的放下筷子。

　　看了看時間還早，陸景松不會回來這麼快。

　　她跟豆花慢吞吞的洗了個頭發又洗了個澡。

　　等出來的時候，天色已經有些灰蒙蒙的了。

　　方秋燕自打做了新衣服以後，舊的就拿來晚上睡覺穿了。

　　舊衣服樣式都是寬松的，穿來睡覺也舒服。

　　把衣服裝進桶子裡後，方秋燕一邊擦着頭發，一邊往自己房間走。

　　隻是還沒走到門口，忽然，外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。

　　方秋燕渾身一僵！

　　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？

　　自打陸景松出任務以後，方秋燕就沒有正兒八經跟他打過一次照面。

　　一開始是因為做了那個難以啟齒的夢，她才躲的他，後來直接就變成了兩人心知肚明的規則。

　　沒想到他會直接打破規則，提前回來。

　　方秋燕吓了一跳！

　　腦子還沒反應過來，她兩條腿卻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，“嗖”的一下，直接跑回了房間。

　　速度快得仿佛後頭有鬼在追一般！

　　陸景松隻來得及看到她的背影，門就“嘭”的一聲關上了。

　　陸景松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