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0章 劃破雲霄
通惠橋上人頭攢動,不僅有北雍軍和大長公主府的隨從,還有一些附近居住的百姓,都圍在外面。
當著這麽多人的面,大長公主可以算得上低聲下氣了。
馮蘊甚至看到她眼裡若隱若現的淚光。
每個人都有弱點和短處。
濮陽縱和濮陽漪兄妹兩個,就是大長公主的心肝肝……
馮蘊沉默,目光掃向裴獗。
蕭瑟的秋風中,他眉目冷峻,不見半分動容。
“殿下此言差矣。
”
看大長公主變了臉色,他又補充。
“郡王在元鏗手上。
”
求他高擡貴手,好似綁架濮陽縱的人是他一樣。
大長公主當然沒有這個意思,也知道裴獗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。
可是很顯然,裴獗並不願意給這個臉面。
這是為上次的事,記仇嗎?
大長公主暗自咬牙,狠狠閉了閉眼睛。
“雍懷王,元鏗以我兒性命要挾,兩根手指已去,我當娘的,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殞命當前,請你,下令北雍軍後撤……”
裴獗問:“北雍軍後撤,元鏗就會放過郡王嗎?
”
不一定。
大長公主知道機會渺芒。
但此時此刻,她隻能投鼠忌器……
“雍懷王。
”眼淚不由自主地衝入眼眶,大長公主咽下喉頭的艱澀,顫著聲音,哽咽一般。
“本宮別無選擇。
”
此時,元鏗不知在馬車裡做了什麽,濮陽縱的慘叫聲再次傳出,伴著他咬牙切齒的怒罵,以及呻吟。
“阿母不要放他離開……殺了他……替我報仇……”
那痛苦的聲音,破碎,嘶啞,屈辱,仿佛要將人拉入絕望的泥潭,聽得人汗毛倒豎,渾身不適。
馮蘊也皺起了眉頭。
今日之前她是真的沒有想到,濮陽縱居然是一個硬骨頭。
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
他和元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,定然比別人更了解他……
興許是濮陽縱知道,即便離開通惠橋,也逃脫不了元鏗的毒手,這才會如此吧。
但身為人母,大長公主怎會放棄?
她的理智在濮陽縱一聲接一聲的慘叫裡,慢慢瓦解。
“雍懷王。
”
一字一頓,幾乎是從她齒縫裡迸出來的。
“你就如此狠心,讓我母子天人永絕?
”
裴獗道:“殿下,我派兵攔在通惠橋,便是在營救丹陽郡王……”
大長公主怒吼:“雍懷王,你不要逼我!
”
人命關天。
做母親的為了兒子什麽事都做得出來……
她沒有控制情緒,聲音極大。
周遭很快響起一陣嘈雜的議論……
兩個人的爭執,讓氣氛突變。
通惠橋兩側的視線幾乎全往這邊看來。
形勢一觸即發。
人群蕭然,一動不動地等待著,緊張萬分。
裴獗越是平靜,大長公主越是火大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處於崩潰的邊緣……
她盯著裴獗,咬著牙壓低了聲音。
“我不想翻臉,但若雍懷王一意孤行,置我兒性命於不顧,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,與你反目成仇了……”
裴獗面無表情,拱了拱手,“殿下不可意氣用事。
”
“你說本宮意氣用事?
”大長公主挑高眉梢,沉不住氣了,指著他的鼻子道:
“裴獗,你不曾為人父,沒有為人父母之心,難道也沒有父母家小?
你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?
冷血怪物!
”
情急之下,她口不擇言。
這話已極為出格。
裴獗面不改色,“殿下冷靜。
”
“裴獗!
”大長公主嘶吼一聲,氣得音調都變了,尖銳、刺耳,襯得臉色難看至極,“我的兒子在那輛馬車裡,被剁了兩根手指頭,你讓本宮如何冷靜?
”
兩個人聲音不小,馮蘊在旁聽得清清楚楚。
裴獗手握重兵,說來是不怕和大長公主決裂的。
可時人信奉“君權神授”,皇室一族的認可才能讓裴獗扶植的元尚乙這把九五之尊的龍椅,坐得名正言順。
大長公主如果率眾投靠鄴城,將會改變整個局勢……
或許這原本就是鄴城的陰謀詭計,上次在賀府喜宴上離間不成,保不住又來一次……
大長公主和裴獗反目,誰最得利?
當然是鄴城朝廷。
誰得利,誰便是主謀。
馮蘊若有所思,耳膜突地一震。
橋的那頭,再次傳來濮陽縱的慘叫……
大長公主被刺激到極點。
“來人。
”
她低聲一喝,隨行侍從便圍攏上來……
裴獗:“殿下,慎行!
”
大長公主咬牙切齒,冷冷盯住他:“雍懷王不肯放開求生之路,那本宮隻能為了吾兒,自己拚殺出來……”
她也是一個剛硬的性子,沉聲一喝,侍衛當即拔刀,裴獗這邊,侍衛營也衝上前來,嚴陣以待。
天邊烏雲滾滾。
人群屏住呼吸,一動不動地看著。
隻怕眨個眼,就有人血濺當場……
正在這膠著之機,突然一聲急報。
“稟大王,滎陽惠王帶到!
”
裴獗眉頭緊鎖,瞥一眼長公主,轉過頭去。
“帶上來。
”
滎陽惠王僅著一身素色中衣,頭髮挽髻,沒有束冠,好似剛被人從床上拎起來似的,淩亂、狼狽。
天氣漸涼,橋頭風大,元滔被侍衛押到通惠橋頭,身子不停打戰。
裴獗沉聲道:“喊話。
”
元滔看他一眼,嘴角顫動著,突然大呼一聲。
“鏗兒!
你怎麽這麽傻啊?
”
裴獗:“不是讓你說這個。
”
元滔紅著眼睛,看著橋那頭寂靜無聲的馬車,突然悲從中來。
“你就這麽走了,是不要老父老母了嗎?
我和你母親……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,你不說一聲就走,這是要害死我們啊。
”
“阿父!
”元鏗終於開口,聲音低沉,緩慢,伴著冷風吹過來,有一種陰颼颼的感覺。
“我早就看清了,頂著皇族之名,要什麽沒什麽,在安渡,我們隻會浪費光陰,一輩子都無甚建樹,隻有投靠鄴城,才有機會大展拳腳……”
“荒唐!
”元滔低喝一聲,胡子直抖。
在這麽多人面前,有些話他也不便多說,低斥一下,餘光瞄著裴獗冷肅的面孔,大聲道:
“你還不放開丹陽郡王,跪下向大長公主和雍懷王請罪?
”
元鏗低嗤一聲。
“父親,你以為我現在請罪還有用嗎?
不要天真了。
留下來,我隻有死路一條,離開,尚可一搏。
”
裴獗問:“你父親在我手,生死由我,你要如何去搏?
”
他打量一眼元滔,嗖的一聲拔出辟雍劍,抵在他的咽喉,冷冷地道:
“剁手剁腳太麻煩。
我數三聲,不放丹陽郡王,我便要你父親的命。
”
交換人質,是敵我對陣的常事,裴獗說得雲淡風輕,卻是殺氣畢現。
在場的人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元滔可不是什麽無名小卒……
他是大晉的滎陽惠王,是皇族,尚未量刑,說殺就殺?
裴獗也太膽大了。
元滔已然嚇白了臉。
元鏗卻不以為然,冷笑一聲道:“阿父何須害怕?
裴獗隻是嚇唬你,你是先帝親封的滎陽惠王,他裴獗也隻是一個異姓王而已……他不敢。
”
“鏗兒!
”元滔突然痛呼一聲。
辟雍劍刺破皮膚,鮮血順著脖子往下淌。
那震撼絲毫不弱於元鏗剁指。
四周靜寂一片。
裴獗:“一!
”
他面色陰鬱,聲音冷冽,不帶絲毫情緒波動。
聲音即出,劍尖便往下壓。
元滔幾乎要嚇出尿來。
一聲又一聲,喊著元鏗的名字。
“二!
”
裴獗聲音未落,元滔眼淚都下來了。
“兒子,你當真不顧你父親的性命了嗎?
”
元鏗的聲音,從馬車中傳來。
“阿父,兒子會為你報仇的。
”
元滔瞪大眼睛,不可置信地望著橋那頭……
親手養大的兒子,生死關頭,輕易放棄了他。
元滔道:“阿志和阿澤都看著呢。
你怎麽對待你的父親,將來他們也會怎麽對待你……”
元鏗沉默不語。
秋風瑟瑟,呼嘯而過,如飛沙走石。
短暫的沉寂裡,好似所有人都在等待,等裴獗喊出那一聲“三”……
然而,裴獗沒有喊,隻冷冷一聲。
“惠王,好走。
”
劍光一閃,元滔突然失聲痛呼,身體軟軟地栽倒在地,發出巨大的響聲……
幾乎就在這個刹那。
“啊!
”
一聲淒厲的慘叫,劃破雲霄。
聲音不是在衝突的橋這頭,而是元鏗所在的橋那頭。
鐵石心腸的元鏗,在父親倒下的瞬間,下意識地拉開半幅簾子,探頭來看……
也是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兒,埋伏在側的北雍軍神箭手,一箭射穿了元鏗的咽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