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莊。
淳於焰有陣子沒回來,莊裡的仆役就跟過年似的,輕松自在……
他回來了,從上到下就如同老鼠見到貓,大氣都不敢出,戰戰兢兢地伺候……
明眼人都看到了,昨日主子從長門回來的時候,心情原本還不錯,經了昨兒一宿,就跟換了個人似的,大清早起來就沉鬱鬱的訓人,好似個討債的。
身邊人都互相打聽。
“世子這是怎麽了?
”
沒有人知道。
其實,淳於焰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。
裴衝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,“到底是輔都,不可同日而語。
”
這聲嘿嘿絕了。
淳於焰方才還懶洋洋地倚在躺椅上,聞聲噌地坐起。
隻有人暗自揣測。
“快了快了,很快就到了。
”
心裡空落落的,喘不過氣。
但他就是不舒坦。
按說馮十二昨晚就該看完帳本的。
天已大亮,還沒有起身嗎?
他差了桑焦去看,馮十二到底在幹什麽。
“是,小人也改。
”
這座宅子,到底還是太冷寂了……
今日安渡有大集市,客商雲集人來人往,馮蘊和裴獗夫妻倆不好在城門等候,怕引人圍觀堵住通道,特地候在城門左側不遠處的一個涼茶棚下。
向忠滿臉掛著笑,一張白胖胖的臉,說不出的詭異神態……
他連怎麽酸馮十二,都已經想好了……
“沒良心的狗東西。
罷了,等她回來,總要到我跟前謝個恩的。
”
-
天氣放晴,初冬時節的陽光格外燦爛,明晃晃地照在馬車的垂簾上,引得阿右不時拿小手去戳……
阿右乖乖地哦一聲,回頭,“還有多久到安渡呢?
阿母?
”
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糟糕透頂。
向忠:……
裴媛讓他們問得腦仁痛。
馬車裡頓時傳來孩子的歡呼!
馬車進入安渡郡,道路明顯變得寬敞平順了許多。
心裡話:世子也不像馮十二娘那麽和氣啊?
有什麽主子才會有什麽奴才,世子也不看看自個兒是什麽人嗎?
他嘴上卻道:“世子教訓得是,小人讓他們改……”
隻有馮十二。
“我也要!
我也要!
”
“向忠。
”淳於焰聲音幽幽淡淡。
“世子,小人在。
”
“小人即刻吩咐下去,在世子跟前,每個人都必須面帶笑容地侍候……嘿嘿。
”
裴家人不多,但帶來的東西不少,隨從也是浩浩蕩蕩,看上去也極是氣派,一看便知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。
這陣子,因為敖七的婚事,他為免觸黴頭,倒是不再鬧著回中京陪伴亡妻了,但原本就少言寡語的裴老將軍,更是沉默下來,情緒也是肉眼可見的低落。
裴妄之……
“昨兒夜裡沒睡好?
”
明明暖閣裡很溫暖,窗明幾淨,是他喜歡的樣子。
“別唯唯諾諾,硬氣點。
”
硬氣過頭,明天腦袋就不會吃飯了。
久不相見,客氣地寒暄兩句,馮蘊便道:
“外面風大,不如先回府坐下,再細說吧?
”
“舅母舅母!
”
長門多熱鬧啊。
那仆女迅速低下頭,不與她對視。
向忠道:“世子這陣子為了賣煤球,四處奔波,人都累瘦了,為何卻要讓利給馮十二娘?
世子……就不是那樣的人。
”
裴衝沒什麽反應。
裴媛看著眼前人流如織的畫面,突然升起一種乾脆在安渡安家的想法,但看了看父親的臉色,又把話吞了回去。
淳於焰有點坐不住了。
一個個眉開眼笑的,哪像他的身邊,就跟活死人墓一般,仆從們哪怕臉上掛著笑,也是僵硬的,笨拙的,虛偽的,不是由心的。
“在那兒,在那邊——妹妹快看——”
阿左小手一指。
“阿父,安渡的人口,好似比以前多了……”
“小人打聽,打聽到,是跟雍懷王一道去了安渡……”
桑焦見他反應如此之大,心裡一驚,說話時不免語疑而緊張。
裴媛的表情一言難盡。
裴獗不說話,彎腰將兩隻崽子拎起來,一手夾一個,直接丟到自家馬車上。
“簾子放下來,風大,看把你小臉吹壞了。
”
裴媛看她一眼,笑道:“弟媳說得對,我也正有此意。
”
“她該得的。
”
“阿母,我們還有多久到安渡?
”
方才大人說話,阿左和阿右都不敢插嘴,聞聲急急忙忙地跳起來。
“你也改。
”
人家春宵一度,與他何乾?
“……”向忠弓著身子,好半晌才擡起來,但在淳於焰面前,他一個閹割了的內侍,仍然不知該如何硬氣。
淳於焰道:“我們莊子裡,死人了是嗎?
”
是崔稚。
偏巧小老弟不聽話,瘋狂的叫囂。
明明離昨年來安渡還沒過多久,這座城池卻給了裴媛一種熟悉的陌生感。
他期待馮十二看到“驚喜”的反應。
向忠在簾外候著。
馮蘊遲遲沒有過來。
“長姊不用客氣,我會照顧好他們,等會府裡見。
”馮蘊朝她行了一禮,正要轉身離開,突然看到馬車邊上侍立的仆女,有點面熟。
旁人不行。
“去了哪裡?
”
淳於焰道:“問吧?
”
裴媛歎息,“一會就要見到阿獗了,您老再闆著個臉,隻怕他又要自責。
”
馮蘊聽到聲音,連忙起身,跟裴獗一道走過去。
淳於焰想到那本交到馮蘊手上的帳簿,哼笑一聲。
中京事變時,裴獗硬是差人把裴衝從中京送到西京,事後得知安置他亡妻的汀蘭院被大火毀於一旦,裴衝氣得大病了一場。
“我看到阿舅和舅母了!
”
一路上,裴媛帶著兩個小的,千方百計想哄父親開心,可裴衝的臉上,就是沒有半個笑容。
那個視財如命的女子,得知他削減了分成,不知要歡喜成什麽樣子。
“世子,馮十二娘不在莊子……”
“世子,小人有一疑惑,不知當問不當問……”向忠到底是侍候淳於焰多年的人,了解他的性子。
笑不是,不笑也不是,到底要如何是好?
淳於焰開口,“你們怎麽就不能學學人家長門?
你們看看長門的仆役,哪一個像你們?
”
“阿舅!
舅母!
!
”
唯唯諾諾至少不會要命。
桑焦很快回來,在帳外拱手稟報。
她頓了頓,凝目看去。
向忠垂手而立。
“好笑嗎?
再笑就割了你的舌頭。
”
裴媛將不停拿手指戳陽光的阿右抱過來。
有了裴妄之,哪裡還想得到他?
淳於焰臉當即垮下來。
兩個小孩子是最為興奮的,從出發那天開始,就期待著跟他們的阿舅、舅母,還有大哥見面。
他得找一個可以發洩的地方,或者人。
再往後,不說感激,至少得給他幾分好臉色吧?
趕著進城的人很多,他們還沒有看到裴家的馬車,倒是讓眼尖的小孩子先發現了。
他想起淳於焰吩咐過的,要笑,要多笑。
輕咳一下,低頭順目地道:
靠著腦子裡天馬行空的臆想,當時倒是舒服了,但剩下的隻有空虛,焦躁,還有一種好似隨時會被恐懼和絕望吞噬的無力……
向忠訥訥地笑,一問三不知。
裴媛道:“他們早就念著來安渡了,太亢奮,管都管不住。
有勞弟媳了。
”
阿右跟著探出頭去,驚喜地問:“在哪?
”
“阿母,還有多久啊?
”
裴衝沉默地坐著,沒有出聲。
兩個人一前一後從馬車下來,纏住馮蘊不放。
向忠面容一斂。
快到城門時,更是車水馬龍,讓人以為是到了哪個繁華都城。
阿左更是心急如焚,一路上都在問。
不把別人撕個粉碎,就要把自己撕碎了……
匆匆一瞥,馮蘊心裡翻江倒海。
當即有人朝這邊望過來。
他揮退向忠,要了茶水果點,默默吃著,等馮蘊過來緻謝。
她變了很多。
“我要跟著舅母,坐舅母的車。
”
身側的阿左卻突然大叫起來。
淳於焰沒有瞧到人,想到他的樣子雞皮疙瘩都出來了。
沒有主子首肯,他是不能掀簾而入的。
世子鑽牛角尖,已經鑽到馮十二娘身上,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,他隻能岔開話題,找到一點讓他開心的事。
有人問到向忠的跟前。
家道中落,變故頻發,讓崔稚原本圓潤富態的臉,瘦得尖削起來,身子也再不像當初所見那般豐腴飽滿,整個人像被抽乾的枝條,纖弱不堪,好像來一陣風,就會把她吹倒……
要不是她臉下那顆淚痣,馮蘊幾乎都要認不出人來。
看來最終崔稚還是選擇了跟著敖夫人,沒有跟著濮陽漪……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