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5章 出乎意料
爐子往面前一放,火光散發出來的溫暖,籠罩過來。
馮蘊舒適地一歎,沒有客氣,連聲道謝,衝敖七笑了笑,“小七,是不是讓你為難了?
”
敖七蹙眉,不滿地哼一聲。
很低,很難分辨。
“舅母何須跟我客氣?
”
他最受不得馮蘊見外的話。
馮蘊莞爾,伸出雙手放在爐子上方烤火,“那我就受用了。
”
敖七沒有吭聲,回頭看向葉闖。
葉闖偏開頭,側過身,抱著腰刀,一副“我什麽都看不見”的樣子。
敖七這才回過頭來,將捂在懷裡的一個油紙袋遞給馮蘊。
“烤芋子,舅母墊一墊肚子。
”
馮蘊怔住。
為早日趕到沂水,她日夜兼程,來得很急,路上隻是簡單地吃了點乾餅。
可能平常享福慣了,她吃著不順喉,隻潦草地將就了兩口,這一煎,就到了入夜,腹中空空。
溫熱的,散發著食物的香氣,對她來說,就是誘惑。
“拿著。
”敖七見她不動,又往前遞了遞,“熱的。
”
“雪中送炭,多謝。
”馮蘊笑著接過來。
不得不說,敖七真的是一個細心溫柔又善良會照顧人的好兒郎。
當初給鼇崽抓魚捉泥鰍,寵得鼇崽不像話,不然鼇崽也不會那樣喜歡他——
敖七也是馮蘊身邊的人裡面,鼇崽最喜歡的一個。
這樣的兒郎,阿米爾嫁給他,是有福的……
小滿伸手來幫馮蘊剝皮,馮蘊微微一笑,遞給她,扭頭問敖七:
“你吃了嗎?
”
敖七:“吃了。
”
馮蘊點點頭。
倘若沒有以前那些事情,她是很願意和敖七說話的。
可眼下在這沂水之上,雖然算不得孤男寡女,可總歸是有些不大好。
她道:“那小七趕緊回去歇一會。
等到了北岸,還不知是怎生光景,你要抓緊時間養精蓄銳。
”
敖七並不意外她會這麽說。
攆他,她是一把好手。
“很久沒聽舅母教誨了。
”敖七望一眼昏黃的夜燈,笑了笑:“今夜有幸同行,還想再聽一聽舅母的高見。
”
馮蘊略一遲疑,“你想聽什麽?
”
敖七:“你先吃,吃完再說。
”
幾個芋兒烤得很軟,外焦裡嫩,吃入嘴裡,口舌和胃都得到了滿足。
“好吃嗎?
”敖七坐在對面,隔著不遠不近地距離,平靜地問馮蘊。
馮蘊一怔。
她低低笑了下。
“好吃。
不瞞你,我是真餓了。
這個時候吃什麽都是山珍海味。
”
小滿也接嘴道:“娘子在路上就沒怎麽吃東西。
幸得敖將軍備上美食。
”
“這叫什麽美食?
就是尋常食物,舅母不嫌棄就好。
”敖七面不改色地說完,仿佛想到什麽似的,眼裡閃過一抹複雜而深沉的光芒。
“說來,芋兒的吃法,還是舅母教給我們的。
”
一股難言的感慨湧上心間。
敖七聲音略略喑啞。
馮蘊帶他們上山挖芋子的時候,他還無須跟她保持距離,也無須這麽虛偽的說話……
艙內短暫的沉寂下來。
小滿、葉闖、馮蘊、敖七。
他們四個都是從那時一同走過來的。
那時候,他們十分熟悉,彼此的身份也和現在截然不同。
情緒在一瞬間滋生。
又很快湮滅。
在敖七的心間浮浮沉沉。
他明知彼此都已成婚,該放下的就必須放下,可年少時刻骨銘心的愛慕,從懵然不懂到情竇初開還有暗夜裡那些瘋狂的渴望和幻想,全是因她一人。
敖七很難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……
他看著馮蘊的面容,低低一笑。
“還是那年燕子山的菌湯和芋子好吃,還有野豬肉……有時想來,甚是懷念。
”
馮蘊漫不經心地擦拭一下嘴角,淡淡道:“你方才不是有話要問?
”
敖七沉默一下,道:“鄴城李宗訓厚顏無恥,以李太後和淳德帝等一乾鄴城宗室親貴的性命要挾,讓北雍軍退出相州……舅母如何看?
”
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
馮蘊思忖一下,“用眼睛看。
”
敖七:……
艙裡掛著的風燈,微微一蕩。
馮蘊這才慢慢開口,“你從小就崇拜阿舅,對他應該有信心才對。
李太後是李宗訓的女兒,她的生死,親生父親都不在意,哪裡輪得到咱們擔心?
親爹到弑女,又何須旁人來幹涉?
至於淳德小皇帝和鄴城宗室……”
晉宗室一脈相承,裴獗是晉臣,北雍軍是晉軍,如果全然不考慮這些人的生死,難免落人口舌。
當然,這隻是李宗訓和大多數人的想法。
馮蘊略一思忖,便冷冷笑開。
“那就讓他們去死好了,反正跟李宗訓混在一起,也不是什麽好東西……”
敖七嚇一跳。
馮蘊看著他慢悠悠開口。
“死人,就不會再說話。
不會說話的死人,一律記在李宗訓的帳上。
我們要做的,是厚葬他們,找個大儒把祭文寫得漂亮一些。
”
敖七怔怔。
盡管他也是這麽想的,但馮蘊在他心裡是溫柔完美的化身,聽到她輕描淡寫地說讓人去死,還是不免驚訝。
可轉念一想,這不就是馮蘊嗎?
殺伐決斷,不輸兒郎。
從起初認識就已經是這樣了。
“舅母說得對。
”敖七認真想了想,沉吟道:“可阿舅不會這麽做……”
停頓一下,他眉頭微蹙。
“他會想法子保住李太後和晉宗室的性命。
”
這句話的時候,敖七眉頭都蹙了起來。
李宗訓發給裴獗的信,他不小心看到了。
不可思議——
李宗訓竟然說,李桑若是裴獗的妹妹。
敖七從來不知外祖和外祖母,還有一個女兒。
可那時候兵荒馬亂,他也無法篤定,是不是真有這麽一個姨母存在……
敖七很糾結……
可這事不該他來告訴馮蘊,又怕馮蘊胡思亂想,讓自己的行為變成挑撥是非,於是趕緊補上一句。
“李太後是熙豐帝的皇後,興和帝的生母,晉宗室也與當今陛下血脈相連。
阿舅要是全然不顧他們的生死,恐會落人話柄,眼下也是為難……”
“是挺為難的。
”馮蘊點點頭,全然沒有敖七擔心的“胡思亂想”,更沒有對裴獗的行為有半點懷疑。
“我能那麽說,隻因我是局外之人。
倘若我是大王,想必也會受其掣肘。
”
敖七松口氣,“舅母說得是。
阿舅在沂水已經等了一個月,也不在乎再多等幾日,橫豎鄴城已是囊中之物,讓李宗訓多蹦躂幾天,不算什麽……”
馮蘊微微一笑。
嘴上沒說,心裡卻覺得以裴獗的為人,不動則已,一旦動了,怕是等不了那幾天的……
果然,她料想不錯。
舟船剛登上沂水北岸,敖七就得到了最新的消息。
“大將軍親自領兵前往鄴城。
入夜時出發的,此刻恐已在百裡之外。
大王交代,敖將軍來後,即刻啟程,不得耽誤……”
敖七側目看著馮蘊。
馮蘊面不改色,隻笑道:
“來晚一步。
我們繼續往鄴城去吧?
”
敖七喉頭乾澀。
他沒有料到裴獗會絲毫不顧及李宗訓的要挾,直接出征鄴城。
如此一來,他在船上對馮蘊說的話,就顯得有些小人了。
“舅母……”
“你別想阻止我。
”馮蘊不想聽別的,打斷他的話,笑道:“等了兩年,好不容易等到摘果實的時候,我可不想錯過。
”
敖七喉結一滑,猶豫。
在他看來,鄴城比北岸更危險。
北岸全線被北雍軍控制,可鄴城戰事還沒有開始……
讓馮蘊過去,太冒險了。
“走吧,我是要跟你阿舅同享富貴的人。
這種時候,我不在怎麽行?
”
敖七很不願意依從她,可他知道,即使他不同意,馮蘊還是會去。
她自己單獨行動比跟著自己更危險。
無奈,他隻能半刻不停地安排下去,大軍繼續往鄴城進發。
這一走,就是三天。
期間,他們與小股鄴城軍殘部打了一個照面,這些人全是被裴獗打散,準備南逃的,不料又落到了敖七的手裡。
這麽走走停停,一直到到第四天入夜,他們才在一個叫玉帶灣的地方,追上北雍軍的隊伍。
而這裡,離鄴城僅有不到三十裡。
裴獗的大軍駐紮在這裡。
可是,馮蘊見到他,卻是在一個時辰以後。
裴獗親自帶兵出營,探查敵情去了。
他還是保持著以前的習慣,斥候說的,信,但不全信,無論如何也要在戰前,做足準備
裴獗回營,剛一入帳,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,靜靜地坐在木案邊,看著他的輿圖深思。
“蘊娘。
”
他在外面就知道馮蘊來了,可親眼看到她出現在大帳,俏影輕盈,還是情不自禁地心窩發緊。
馮蘊扭頭。
一身輕便的男裝,眉目帶笑,她看上去頗有英姿。
“大王。
”馮蘊起身,行一個下屬禮,“來得突然,沒有提前告知,見諒。
”
提前告知,他就不會同意了。
裴獗哪會不知她是故意先斬後奏的?
他沒有說話,近前摸了摸馮蘊的手。
溫暖一片。
他這才稍稍放心,“這個敖七,該罰!
”
“不怪他。
是我逼他的。
”馮蘊瞥他一眼,忽然就為自己的到來找了一個更為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“聽人說,大王為了李太後準備放棄鄴城,我還以為你們舊情複燃了呢,哪裡還等得了?
”
裴獗:“說的什麽傻話?
”
馮蘊一笑,見他不追究了,連忙拱手一揖。
“身為王府長史,幕僚之長,我當然是為了正事來的。
”
她擡頭,深深望入裴獗的眼睛,莞爾一笑,“我方才思量許久,倒是想出一個救人的好辦法,大王要不要聽聽?
”
裴獗眼睛微眯,聲音冷冷的。
“誰告訴你,我要救人?
”
馮蘊:千裡迢迢來追夫,想方設法出計策,你卻告訴我,你不救?
告訴我,這是為什麽?
裴獗:兵不厭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