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1章 文湛:在我面前,你還裝什麼
穆晚晴轉身,不卑不亢地對向他:“我會為她辦好身後事,也會給她選一塊好墓地,這也算報答她對我的生育之恩吧。
至于更多的,我确實做不到。
你如果覺得我冷血無情,那我們不來往就好了,反正——我們也不是一路人。
”
一直以來,穆晚晴念及兩人童年為鄰的情分,還有過去那些年郵件往來的友誼,始終不曾對周亦儒說出決裂的話。
可今晚,她想讓這一切都結束。
她希望楊翠珠的去世,能将她童年所有創傷和陰影,都一并帶走。
而周亦儒這個見證過她童年苦難的人,也從她的生命裡一起消失。
所以,就沒必要留着情面了。
周亦儒被她一番過于清醒理智的發言,噎到啞口無言。
穆晚晴轉身,重新看向工作人員:“已經簽字了,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。
”
“好的,感謝您為我國器官捐贈事業做出的貢獻。
”工作人員深深鞠躬,轉身走開了。
沒過多久,楊翠珠的一雙眼角膜被順利取出,通過特殊保存方式快速送往受捐者那邊。
而楊翠珠的遺體,将按照規定,先暫存太平間,再等殡儀館來拉走。
穆晚晴又配合警方辦理了相關手續,等一切落定,已經是淩晨一點多。
東哥一直靜靜等候,見她忙完,上前低聲道:“穆小姐,我送您回去吧。
”
穆晚晴搖搖頭:“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開車。
”
“但您的車還在酒店那邊。
”
穆晚晴一怔,這才想起自己是坐東哥的車來的。
東哥建議:“我先送您回去,您把車鑰匙給我,我安排人把車送到小區樓下。
”
穆晚晴沒說話,點點頭,可卻沒有移步。
身後,搶救室門推開,一個車床蒙着白布,由護工緩緩推出。
她靜靜地站着,等推車從面前經過時,看似波瀾不驚,可悄然握緊的雙手還是洩露了她心裡的情緒。
沒有一個孩子不渴望得到媽媽的愛。
但她這一生都沒真正享受過。
也許懵懂不記事時有,可那時太年幼,已經沒有記憶。
時隔多年,楊翠珠從出現開始,她心裡都是恨,也不肯相認。
現在,這個血緣上是她親生母親的人又徹底地離開了,短暫的解脫感消散後,她心裡還是劃過不甘與傷痛。
東哥見狀,低聲安慰:“穆小姐,節哀。
”
她回神,淡淡啟聲:“我沒事。
她死了才好,對大家都是解脫。
”
東哥不好回應這話,沉默。
但穆晚晴說這話卻是發自肺腑。
做為母親,楊翠珠不配讓自己落淚。
做為妻子與兒媳,她也不配回到老宅安葬。
如今莫家消亡,她也不可能埋進人家的祖墳——所以這就是報應,生前作惡,死了都不得入土為安,隻能淪為孤魂野鬼。
————
文湛是在三天後回來的。
從機場直接去了穆晚晴家裡。
他知道穆晚晴這幾天沒上班,因為楊翠珠的死,網絡輿論發酵,讓她再次陷入風波中。
盡管那晚有不少人目睹了整個事件經過,也清楚事情的内幕和真相,但架不住如今自媒體時代,輿論自由,便總有聲音颠倒黑白,故意引戰。
“肯定是同行買了水軍來黑你!
分明就是嫉妒你,想趁機把你打倒!
你可别上當,就靜靜地沉寂一段時間,正好修改你的書稿。
”
視頻電話裡,俞喬在安慰穆晚晴。
發生這樣的事,誰都始料不及,所以輿論剛爆發時,大家都懵了下,也很擔心穆晚晴的狀态。
“放心,我沒事的。
經曆過這麼多次網暴,我早已百煉成鋼,黑粉也是粉,你們抓緊機會,趁着這波流量,好好吸粉。
”
俞喬被她的話逗笑,“不愧是大作家,這心态杠杠的!
”
穆晚晴也笑了笑,眼眸瞥到門口有人走來,擡眸一看,竟是文湛!
她吃了一驚,臉色微變,而後對俞喬說:“你忙吧,我沒事的,再過兩天我就回去上班了。
”
“好,那挂了,拜拜。
”
手機落下,穆晚晴看向自顧自走進卧室的男人,低聲問:“什麼時候回來的?
”
“剛從機場過來。
”文湛走到沙發邊,在她身旁坐下。
那晚事發後,他第一時間得到消息,第二天也給穆晚晴打了電話。
不過兩人沒聊幾句,穆晚晴說沒什麼事,讓他别擔心,就挂了。
可他怎麼不擔心?
網上的輿論風潮,他在國外都刷到了。
原以為她這幾天肯定過得艱難,但看她剛才跟俞喬的視頻通話——這女人的确讓他刮目相看了。
離開自己後,她也能獨當一面,面對困難挫折,也能沉穩淡定。
但隻有他知道,這些強撐的背後,依然有柔軟心傷的地方。
因為她向來善良心軟。
“楊女士的去世,對你來說也是解脫,但畢竟是親人離去,所以……節哀。
”兩人間短暫沉默後,文湛輕拍了拍她的手,低聲安慰。
穆晚晴挑了挑眉,身體坐直朝後靠着,一臉淡然無所謂,“節什麼哀,我心裡高興着呢,以後不會再被她陷害連累了。
”
“在我面前,你還裝什麼。
”文湛輕笑了下。
“……”她面色冰冷,撇開頭去。
文湛繼續說:“我理解你的心情,多少是有幾分解脫,但解脫之後,還是會傷心的,沒必要藏着掖着。
”
“沒有,你想多了。
”她依然不肯承認。
“哎……”文湛無奈地歎了口氣,“那好吧,不說這個了。
楊女士去世,起碼讓我們之間少了個障礙,你之前要堅決跟我分手,就是害怕她再整出什麼幺蛾子,連累到我,現在——”
穆晚晴轉眸看向他,輕輕袅袅的一笑,“你又自作多情了。
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,就想分手。
”
“……”文湛被她氣到有些翻白眼。
但轉念一想,這幾天正是她心情煩亂之時,說這些不合适,她多少有抵觸心理。
穆晚晴沒理他的生氣,又說:“你坐長途航班肯定累了,回去休息吧,正好讓周嬸帶着孩子們跟你一起,你陪陪他們,這些日子你缺席太多,他們都快忘記你這個爸爸了。
”
其實是她自己想安靜兩日。
在她狀态沒調整好之前,怕把負面情緒傳染給孩子們。
文湛懂她,起身:“好,那你照顧好自己。
”
“嗯,謝謝關心。
”
她對待自己這般疏離淡漠,讓文湛心裡很不爽,但眼下又不是跟她計較的時候。
男人擡步走了,卧室又安靜下來。
穆晚晴一個人呆呆地坐着,恍惚中,仿佛聽到了童年裡媽媽呼喊她的聲音——
“小晴,媽媽出去掙錢了,你乖乖的,媽媽回來給你帶糖葫蘆……”
“寶貝,看,爸爸給你帶了什麼?
氫氣球!
你最喜歡的粉色小貓貓!
”
“小晴……”
思緒徜徉在童年美好的虛幻中,不知不覺,淚流滿面。
其實心裡還是痛的,那畢竟是她的媽媽。
現在,她徹底的,真正的,沒有媽媽了。
家裡隻剩她一人,穆晚晴才漸漸地任由辛酸複雜的情緒流淌,放空大腦,去跟過去做個徹底的告别。
————
原本,穆晚晴想給楊翠珠選個風水寶地,可跟晶晶他們本地人一打聽才知道,好的墓地得幾十萬。
她囊中羞澀,支付不起。
後來,葉歡建議:“其實擱在寺廟挺好,每年供點香火錢,還有德高望重的大師天天誦經超度,也許——她下輩子就投個好胎了。
”
穆晚晴覺得這個建議不錯,于是等拿到楊翠珠的骨灰後,周末去了崇城一座山裡,找寺廟供奉牌位和骨灰。
導航到山腳下時,她剛下車,竟看到停車場停着一輛越野路虎——吸引她目光的不是那輛車,而是靠在車頭氣場強大又異常引人注目的文湛。
他怎麼會在這裡?
初秋的天,他穿着一身黑,顯得整個人更加清瘦高挑。
微黃的樹葉山林,在他身後襯托着,猶如一副自然風光圖,頗為詩情畫意。
穆晚晴這些日子過得平淡,生活好像突然成了黑白默片,時不時還冒出一堆星星斑點,消沉到極緻。
這會兒陡然看到清俊優雅的男人,以及在他的光芒下都格外明媚的天色,她忽覺心情也明朗了些,好似籠罩許久的陰霾被破開一道光。
文湛走上前來,看着她手裡捧着的盒子,淡聲微笑:“現在才到,我以為你迷路了。
”
穆晚晴問:“你跟誰打聽的,知道我今天來這裡?
”
“不是我打聽的,是俞喬跟我說的,她怕你一個人爬山發生意外。
”
俞喬确實不放心她一個人來山裡,所以悄悄通知了文湛。
穆晚晴有些無語,“她難道怕我也想不開?
”
文湛笑笑沒有回應,轉身拉開了車門,“走吧,上車。
”
“上車?
”穆晚晴吃了一驚,“這不是已經到停車場了嗎?
還要開車去——”
“你還真打算抱着這個爬上去?
我怕你明天胳膊都擡不起來,我已經聯系了管理處,可以開車上山,直接到寺裡。
”
啊?
穆晚晴吃了一驚,“還可以這樣啊?
可是……哪裡有路?
”
“上車。
”文湛微微歪頭,再次提醒。
她隻好抱着骨灰盒坐進副駕。
路虎倒車開到一處小路,早已有工作人員等在那裡,打開了鐵門。
順着坡道上去,漸漸道路平坦開闊,穆晚晴才知道原來有瀝青路上山。
不過許是年久失修,路面坑坑窪窪,前幾天下了雨,坑裡還有積水。
穆晚晴坐在車上搖來晃去,這才明白他為什麼專門開了輛底盤高的路虎過來。
“這是山上寺廟的工作人員運送生活物資上山的路,不對外開放。
”文湛知道他好奇,低聲溫和地解釋道。
穆晚晴點點頭,“你來過這裡?
連這都知道。
”
文湛道:“小時候來得多,每年初一,跟着家裡大人們來燒香。
後來大了,就沒怎麼來了。
”
穆晚晴能理解。
他這種性格的人,更願意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,怎麼會誠心拜佛,跟佛祖求富貴,求庇佑?
“你怎麼不找塊墓地,想到送來廟裡供奉?
”文湛好奇問道。
穆晚晴臉色有些尴尬,沉默了下,實話實說:“好的墓地不便宜,送到廟裡,讓她好好超度造化,也挺好。
”
文湛失笑,“你什麼時候相信這些了?
”
“……”
果然,文湛不信這種東西。
爬山要用一個多小時的路程,開車20分鐘就到了。
兩人下車,穆晚晴看到一個老和尚帶着兩名稍年輕的和尚等在寺院門口。
她受寵若驚,看向男人有些驚奇。
“這位是閑雲大師,寺院的住持,我已經跟他們溝通好了,他們會選個好地方供奉楊女士的。
”
文湛低聲溫和地解釋了,手臂在她腰後虛虛一攬,“走吧。
”
穆晚晴心裡詫異。
剛才上山的路上,他還很鄙視這種“迷信”行為的,怎麼又默默幫她安排好了一切,還連寺院的住持都驚動了?
穆晚晴受寵若驚,抱着骨灰盒上前很虔誠禮貌地鞠躬,跟住持打招呼。
“二位,請跟我來。
”住持轉身,帶着他們入了寺院。
文湛确實對這些不感興趣,但既然來都來了,也就在院裡閑逛,由着穆晚晴跟住持去辦理相關事宜。
今天也不知是什麼良辰吉日,供奉觀音菩薩的殿外圍滿了人。
他難得感興趣,便踱步過去圍觀,發現多數是求姻緣或求子的。
網傳現在年輕人都沒有結婚的念頭,去廟裡也更偏愛拜财神——如今這麼一看,倒的确是。
因為圍在觀音像前虔誠跪拜的,沒幾個年輕人,都是大爺大媽或大嬸,想必是為自家兒女所求。
觀音像旁邊,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僧氣定神閑地坐着。
案幾前,不少人拿着剛求的簽等他拆解。
文湛笑了笑,頗為不屑。
什麼時代了,還有人信這些。
他轉身正要出去,忽聞旁邊兩人高興地議論:“我今天是來還願的,這位大師可厲害了!
在他這裡求的姻緣簽可真靈,我兒子一年内戀愛結婚生子,全都搞定了!
”
“是嗎?
那真是恭喜恭喜!
”
“我今天得多捐點香火錢,以後每年都得來拜拜!
”
文湛都走下台階了,忽聞這話心念一轉,又回頭看向裡面的觀音。
他從不信這些。
可如今跟穆晚晴的感情,兜兜轉轉曆經生死,仍然不能厮守,已然成了他的心病。
橫豎是沒有法子了,如今兩人處于分手狀态,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局面了。
那不如也拜拜觀音菩薩,權當死馬做活馬醫。
于是,他跟着人流又重新進去,乖乖排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