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人聲喧鬧的大廳，俞喬聽到身後的腳步聲。

　　闊别七年，她依然可以辨認出，那就是管羿的腳步聲。

　　于是，她刻意放慢步伐。

　　酒店工作人員趕來，客氣地為他們指引更衣室的位置。

　　俞喬道謝，然後進了女更衣室。

　　不料，管羿竟直接跟進來，也入了女更衣室。

　　她驚呆，擡頭看向對方：“你什麼意思？
”

　　“你穿着我的衣服。
”管羿擡手指了指。

　　俞喬低頭看了看，回答：“我等會兒還你。
”

　　管羿卻說：“是你潑髒的。
”

　　“……”俞喬頓了下，挑眉看他，“你的意思是，要我洗幹淨了還給你？
”

　　說實話，兩人重逢這畫面，太超出俞喬的預期。

　　她以為，管羿會假裝不認識她，或者即便認識，也會很尴尬，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那種反應。

　　萬萬沒想到，他們一見面就這麼熟絡，好像從來不曾分開似的。

　　可明明，他們已經七年未見。

　　人的一生，有幾個七年呢？

　　她擡眸，看着對方，等他答複。

　　但管羿遲遲沒有回複，再開口時，卻輕飄飄地轉移話題了：“你有衣服換嗎？
”

　　俞喬落下眼睫，轉身走開，“沒有……”

　　她今天是提前下班回家，換好衣服化了妝，又跟阿姨交代好照顧女兒等事宜，才開車來的。

　　沒想到會發生意外，所以也沒帶備選衣服。

　　管羿點點頭，沒再說話，轉而走開，同時取出自己的手機，打電話。

　　俞喬不明所以，跟着他的步伐轉身，眸光靜靜地盯着他挺拔軒昂的背影。

　　看似平靜的眸底，搖搖晃晃很快點燃了兩汪白月光。

　　他對待自己的态度，是不是說明……七年過去，他也沒有走出來？

　　可若如此，為什麼他沒有早點來找自己？

　　七年啊——

　　“嗯，兩套都拿過來，好，在二樓走廊盡頭，女更衣室。
”管羿打完電話，收了線後轉身。

　　俞喬心跳一窒，馬上移開目光。

　　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，卻不知，對方将她所有反應盡收眼底。

　　管羿緩步走回，打量着她不自在的模樣，平靜溫和地道：“聽說你事業做的不錯，卻沒想到，竟是這般劍走偏鋒。
”

　　俞喬原本是覺得再重逢，場面會很尴尬，比社死更難受。

　　可既然人家這麼平靜坦蕩，好像兩人之間什麼都不曾有過，她頓時也坦然了。

　　他始亂終棄，率先走人，都沒覺得不好意思，那自己還有什麼好在乎的，反正該愧疚的人又不是她。

　　“聽說？
”俞喬挑眉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，“你聽誰說的？
還是……故意打聽的？
”

　　管羿低頭笑了笑，“俞喬，這麼多年不見，你還是跟當年一樣自信，不，是自戀。
”

　　顯然，這話是嘲笑她太把自己當回事。

　　俞喬大大方方地回：“當然，我還是個清澈愚蠢的大學生時，都能那麼自戀，沒道理現在事業有成了，還謙虛自卑起來。
”

　　管羿微微垂眸，卻沒看她，兩人間一時沉默，氣氛變得格外尴尬起來。

　　好在很快，有人敲門。

　　是管羿的助理。

　　他送了衣服進來，又關上門。

　　“給，去換一下吧。
”

　　俞喬接過衣袋，明豔的眉眼一挑：“你的衣服？
”

　　管羿覺得好笑，“那不然？
我車上難道還能有你的衣服？
”

　　俞喬抿唇，鬧了個沒趣，繼而看向他：“你出去啊，我要換衣服了。
”

　　聽她疏離的口氣，管羿臉色這才有了點點波動。

　　當年他們在一起時，有過肌膚之親後，常常是俞喬很大膽地挑逗他，弄到他很不好意思。

　　比如洗澡時，俞喬會硬拉着他一起，說什麼節省時間，節約水和沐浴露。

　　再比如，換衣服時，管羿會提醒她回房，她卻要故意當着他的面換，外加一句調侃：“哪沒看過啊，裝什麼裝。
”

　　而今——

　　她會送一個白眼過來，不客氣趕人。

　　果然時過境遷。

　　管羿一臉不自在，臉色淡冷地轉身出去了。

　　更衣室的門關上，俞喬抱着男人的衣服，陷入沉思。

　　他這種反應，感覺真像是還沉湎在過去，可到底要怎麼驗證？

　　萬一試探了，人家來一句隻是當朋友相處，那她多掉價。

　　想了想，俞喬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要瞎想了。

　　如果還有感情，無論如何不會在七年後才出現。

　　這些年她從沒換過地方，若有心尋找，跟他們共同的朋友打聽下，早就找來了。

　　應該隻是巧合，偶遇而已。

　　俞喬換好衣服，低頭看了看自己，尴尬了。

　　她不是沒穿過管羿的衣服——以前兩人親熱完，她經常把他的襯衣當裙子穿，某人還特喜歡那種感覺，說像是把她塞進了自己的身體裡。

　　話聽着有點惡心，可熱戀中的男女，誰不是惡心扒拉的。

　　好在，這是套運動裝，褲子是松緊帶的。

　　更衣間梳妝台前的小盒子裡，放了些黑色一字卡跟一次性小皮筋。

　　她把褲腰揪出一截，用一字卡固定，穩穩地定在腰間。

　　上衣太長，她用小皮筋在衣服内裡紮了個小揪揪，衣擺放下後，從外面看挺有設計感的，适當縮小了衣服。

　　雖整體看着怪怪的，可總好過裸奔。

　　走出更衣間，意外地發現管羿還在。

　　他也換好了衣服，還是白襯衣跟深色西褲。

　　他個子特别高，那雙大長腿被西裝褲包裹，簡直像兩條竹竿。

　　襯衣下擺整齊地紮在褲腰裡，量身定制的長褲根本不需要紮腰帶，避免了土氣和爹味。

　　寬肩窄腰大長腿，平坦緊實的腹肌，再往下，服帖的西褲面料微微凸起……

　　咳！

　　察覺到自己眼神有些邪惡，俞喬立刻收回視線，故作淡定：“你這衣服，被我弄髒了，我拿回去洗了再給你。
”

　　說完，一手拿着手機伸出來，問：“你聯系方式呢？
”

　　管羿假裝沒看到她的強撐鎮定，眸光沉沉，盯着她：“大學的号碼，沒換。
”

　　俞喬：“……”

　　大學時，他們一起換的情侶号，這麼多年，他居然沒換？

　　“不好意思，太多年，忘了。
”怔愕之後，俞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。

　　管羿還是那麼盯着她，也不知信不信，沉吟兩秒，才報出一串号碼。

　　俞喬存了，順便打了過去。

　　管羿手機響起，他低頭看了眼，道：“本地号碼。
”

　　“嗯，換了七年了。
”

　　當初分手後，管羿走得很幹脆，俞喬向來性子高傲，當初都是她先追的，沒道理被人家分手後，她還死纏爛打。

　　所以，她沒有挽留，也沒再聯系過。

　　一次電話都沒打過。

　　後來得知自己懷孕，她想留下來，家人強烈反對，為此大吵幾架，鬧到斷絕關系的地步。

　　她就幹脆果斷地離開了父母，懷揣着腹中兩個月的小豆芽，隻身一人來崇城闖蕩。

　　那時就換了号碼。

　　她想的很簡單，孩子是自己的，與對方無關。

　　談戀愛時，她可以戀愛腦。

　　但分手了，便各奔東西，不必再聯系。

　　可管羿一直留着大學時兩人一起選的情侶号。

　　他的手機是雙卡雙待，那個舊号碼如今隻有幾個老同學知曉，再加俞喬。

　　兩人短暫沉默，管羿盯着她利落的短發，還有些不習慣，竟情不自禁地問了句：“怎麼把頭發剪了？
”

　　以前，她長發及腰，燙着大波浪卷，還挑染了幾抹紫色，很有個性。

　　那時的她，漂亮得格外明豔，甚至有種讓人不敢靠近的美。

　　“想剪就剪了呗。
”她無所謂地回答，又轉眸一笑，“怎麼，我短發不好看？
”

　　“像假小子。
”

　　“呵，反正又不是給你看的。
”

　　其實，俞喬也不舍得那一頭長發。

　　但那會兒她獨身到崇城闖蕩，無依無靠，後來肚子大了，做什麼都不方便，彎腰洗頭也累，想着生完孩子坐月子更不方便，還是要剪短，索性早早剪了，圖個輕松。

　　大概那時候也想着——從頭開始，剪斷長發，也意味着剪斷過去的情絲。

　　後來生完孩子，又是掉頭發，又是獨自養娃，就更沒時間打理自己了，索性一直留着短發。

　　确實有點像假小子，但她看習慣了，還覺得挺帥酷的，很符合她拼命三娘的女強人形象。

　　她這句話怼得管羿啞口無言，兩人間徹底沉默。

　　“走了。
”分手多年的情侶，即便還有殘留的餘溫，也不應該聊太多。

　　俞喬潇灑利落地錯身走開。

　　管羿轉過身，目送着她的背影遠去，眸光深深，臉色複雜。

　　手機響起，有來電，但跟剛才俞喬打給他的鈴聲不同。

　　管羿回過神，拿起手機看了眼，接通：“喂……婉真，嗯，這邊沒什麼意思，我準備走了，好，那我直接回酒店，明天見。
”

　　挂了電話，管羿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，給助理打了電話，回到會場跟那位廖總打了招呼，率先離場。

　　他站在酒店廊檐下等車開過來，視線不經意地放遠時，正好瞥到一輛車從酒店噴泉那邊開過。

　　駕駛位車窗降下，露出的漂亮女人，正是剛才跟他疏離客套的前女友。

　　管羿的視線一下子就被勾住了，目送着那輛車許久，直到他的車開上來，助理下車拉開車門。

　　————

　　周末的午後，天氣很好。

　　俞喬窩在藤椅裡，看着陽台上随風搖擺的男裝，攥着手機，幾經猶豫沒有拔出那個号碼。

　　距離那晚已經過去兩天，又逢周末，也不知那人還在不在崇城。

　　說起來，那晚都忘了問——他怎麼在崇城。

　　是過來出差，還是有生意在這裡。

　　哎，算了，以他們的身份，本就不該問這些。

　　俞楠楠見媽媽午睡起來就一直坐在陽台發呆，走過去坐在媽媽懷裡，“媽媽，我餓了……我們去逛超市吧。
”

　　“家裡還有好多零食，你又要逛超市？
”

　　“那些我都不愛吃……”

　　俞喬平時太忙了，周末難得休息下，隻想躺屍。

　　她賴着不動，俞楠楠就拉着她的胳膊撒嬌。

　　突然一陣風刮過，兩人頭頂上晾着的衣服被風吹掉，正好罩在俞楠楠頭上。

　　兩人都吓了一跳。

　　俞楠楠拽下衣服，好奇地看了看：“這誰的衣服，這麼大？
”

　　就是因為衣服太大，超過正常人的尺碼，所以那正常大小的衣架沒挂住，風一吹才掉下來。

　　俞喬故作鎮定，忙從女兒手裡拿過來：“這是劇組的衣服，我帶回來洗洗。
”

　　俞喬的工作室開始拍短劇了，确實會有些散班劇組。

　　俞楠楠似懂非懂，應了句：“我還以為媽媽你談男朋友了呢。
”

　　這話讓俞喬耳朵一抽，她拉着女兒坐進懷裡，問：“你想要媽媽談男朋友嗎？
”

　　“無所謂，隻要你喜歡，隻要那人接受我，都可以啊。
”

　　俞喬唾道：“你這小小年紀沒心沒肺的樣子，也不知像誰。
”

　　俞楠楠說：“如果不像你的話，那就隻能像他了。
”

　　“他？
”

　　“我那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啊！
”

　　俞喬嘴角抽了抽，“素未謀面……你個一年級的小學雞，從哪兒學的這成語？
”

　　“那個成語接龍的遊戲卡啊，前面一個成語是我行我素，後面接龍是素未謀面——我一開始不懂意思，就上網查了查。
”

　　俞楠楠說着說着，自戀起來，得意地問：“媽媽，我是不是很聰明很厲害？
這點像誰？
”

　　俞喬立刻道：“當然像我，聰明像我，自戀也像我。
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……是不是不好的那些，都像爸爸？
”

　　爸爸……

　　俞喬沒想到女兒脫口而出，一點都不膈應，絲毫不像單親家庭出來的敏感性格。

　　俞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，索性起身：“走吧，出去逛逛街，晚上就在外面吃飯吧。
”

　　“太好了！
我前幾天列了個清單，好多東西要買。
”

　　“……”俞喬無語，這鬼精靈，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，難怪說要去逛超市，敢情又想讓她媽的錢包大出血。

　　将男人的衣服随手丢在陽台的藤椅上，俞喬換了身衣服，妝都沒化，帶着女兒出門了。

　　母女倆原本隻是随意逛逛，可女人嘛，逛街哪有扛得住誘惑的時候。

　　于是逛着逛着，兩人就開啟了血拼模式。

　　俞楠楠雖然還不滿七歲，但真的很早熟，也很有想法。

　　俞喬試衣服，她還能給出自己的意見，講得頭頭是道。

　　每當看着這個女兒，俞喬就萬分慶幸當年的堅持，萬分慶幸她沒有流掉這條小生命。

　　買完了俞喬的衣服，她母愛光輝乍洩，又帶着俞楠楠去買童裝。

　　雖然才讀小學一年級，但俞楠楠基因好，身高已超140，比同齡孩子足足高出一頭。

　　導購員原本是走向大人的，可俞喬擡手指了指，說：“她自己買，你跟她溝通就行。
”

　　話落，便在一旁休息區坐下。

　　就跟剛才俞楠楠陪她買衣服一樣，坐等女兒換好衣服出來，她隻管給意見。

　　不料她坐下沒多久，耳朵不經意捕捉到熟悉的聲音。

　　以為自己幻聽，她下意識擡頭，竟真的看到那聲音的主人。

　　更令她震驚的是，那人不是獨身，他旁邊跟着個漂亮女孩兒，兩人正在嬰童區那邊挑選商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