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明月坐在房間裡的陽台上。

　　從這個位置，可以看到小區裡最美的風景，可惜鄒盼從來都沒有看到過。

　　鄒盼一直說，她們兩個人的命運很相似。

　　其實不是的，她們根本就不一樣。

　　在鄒盼的記憶中，父母也曾真心疼愛過她。

　　可是她不同。

　　她的記憶，從一開始就是灰色的。

　　其實，她很早就記事了。

　　那時候才兩歲多，被喬芝蘭抓着一條腿，身體懸空在窗戶外面，頭朝下。

　　她看着下面，一開始吓得哇哇大哭，到後來哭不出來了。

　　不過喬芝蘭歇斯底裡的話，她卻聽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“你不來，我就把孩子扔下去，我也跳下去。”

　　就這樣，她在外面懸空了十幾分鐘。

　　喬芝蘭的手慢慢開始松，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死。

　　可是孟航舟來了，沖過來一隻手抱住喬芝蘭，一隻手将她從窗戶外面拽進來。

　　她像破抹布一樣，被丢在一邊。

　　孟航舟抱着喬芝蘭，又親又啃地安撫她，卻沒有一個人管縮在角落裡的自己。

　　喬芝和孟航舟都以為，她還小，不會記得這件事。

　　但其實她都記得，記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所以後來喬芝蘭再抱她，親密地跟她說：“媽媽愛你，嬌嬌，媽媽好愛你。”

　　她不再像之前那樣，跟她親密相擁，也沒辦法再回應她了。

　　那時候，她還不會演戲。

　　冷漠的眼神和拒絕的表情，讓喬芝蘭很不高興。

　　她開始打她。

　　巴掌一邊往她身上拍，一邊哭着喊：“你怎麼能這麼對我？你可是我女兒，我那麼疼你，你這是什麼反應？你是不是也像你爸爸一樣，不喜歡我了？你果然是他的種，跟他一樣。你們都沒良心，全都沒良心。”

　　疼，太疼了！

　　她當時那麼小，被打得身上都腫了。

　　終于，她開始哭。

　　一邊哭，一邊嘴裡下意識地喊出：“媽媽，媽媽。”

　　喬芝蘭這才住手，又将她抱在懷裡一起哭。

　　“對不起嬌嬌，媽媽不應該打你。但是媽媽太傷心了，你可不能像你爸爸一樣沒良心。你不能不要媽媽，媽媽隻有你，隻有你了。”

　　“媽媽，嗚嗚嗚，媽媽。”

　　她還太小，不會說好聽的話，隻會不停地叫媽媽。

　　喬芝蘭很感動，對她又親又抱。

　　還給她紅腫的地方抹藥，柔聲細語地安慰她。

　　她便知道，隻要叫媽媽，隻要往她懷裡靠，就不用挨打。

　　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到演戲，原來演戲可以不用疼。

　　可是，喬芝蘭的精神越來越不正常，也越來越不容易滿足。

　　好的時候，摟着她跟她說年輕時候，怎麼跟她爸爸認識，有多麼相愛。

　　發瘋的時候，又歇斯底裡地大罵她，罵她爸爸是個僞君子，害了她一輩子。

　　一邊打，一邊罵。

　　傷痕累累，成了家常便飯。

　　一開始她還期待，她口中的爸爸會回來找她們，會回來拯救她。

　　可是年複一年，她才知道，那個男人不會來救她。

　　兩歲多的時候第一次見面。

　　再見到他，就是她六歲的時候。

　　喬芝蘭終于受不了，帶着她找到孟航舟。

　　“你說過跟我結婚，你今天要是不答應，我就殺了她。”

　　六歲的她因為長期被打罵，營養不了，瘦瘦小小的。

　　被喬芝蘭拽在手裡，像一隻小雞仔。

　　眼神帶着恐懼和期盼地看着孟航舟，希望他能答應喬芝蘭的要求，期望他能救她。

　　可是孟航舟隻看了她一眼，便對喬芝蘭冷冷地說：“用她威脅我？喬芝蘭，你怎麼不帶着她去死？”

　　“孟航舟，你真狠心，她可是你的女兒。”

　　喬芝蘭瞪大了眼睛，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，很快眼眶裡蓄滿了淚水。

　　孟航舟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，冷哼一聲上車準備離開。

　　車子都已經發動了。

　　喬芝蘭卻突然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，将她推出去。

　　“孟航舟，有本事你就壓死她，從她身上碾過去。”

　　“媽媽……嗚嗚嗚……爸爸……嗚嗚嗚……我不想死，嗚嗚嗚……爸爸媽媽……”

　　她被推倒在啟動的車前，吓得一邊喊一邊哭。

　　孟航舟冷漠地看着她，沒有一絲猶豫地踩油門。

　　她一邊哭一邊爬，車子幾乎從她腳邊碾過去。

　　就差一點，就一點，她一隻腳就會被碾斷。

　　鞋子掉了，被碾飛出去，砸在喬芝蘭的身上。

　　喬芝蘭怔怔地看着她，兩個人隔着馬路隔空相望。

　　她不知道這一下，也徹底将喬芝蘭砸醒。

　　她混亂的思維，開始有些清明。

　　怔怔地看了她許久，才朝她走過來，将她從地上抱起。

　　“媽媽帶你回家。”

　　喬芝蘭語氣平靜地說。

　　她吓得更不敢哭了。

　　喬芝蘭的表情很奇怪，讓她心裡更害怕。

　　果然，喬芝蘭開車帶她回家後，給她換上漂亮的公主裙。

　　自己也換上了最漂亮的旗袍，化了一個很美地妝。

　　“嬌嬌，你還小，不用化妝也漂亮。嬌嬌，對不起，我不是你媽媽，卻把你拴在我身邊這麼久，也沒有對你盡到責任。如果有來世，我們再做母女，下一次我一定給你找個好爸爸，一定好好對你。”

　　“媽媽，我喜歡你，我喜歡你。”

　　她心裡害怕極了！

　　隻能不停地撒嬌，不斷地跟她說好聽的話，希望能換回她的理智。

　　可是喬芝蘭不為所動，抱着她說：“嬌嬌乖，很快就不疼了。我們隻有死在一起，下一輩子才會相遇。”

　　“不，不要，不要。”

　　她不想再跟她相遇，她不想再跟她在一起。

　　用盡所有的力氣，将她推開，哭着跑進衛生間裡反鎖上門。

　　“嬌嬌，開門，聽話開門。”

　　喬芝蘭用力敲門，一開始還聲音溫柔地叫她。

　　可是，她不肯開門，喬芝蘭就越來越沒有耐心。

　　于是開始找東西，用力地砸門。

　　一邊砸門，一邊又開始發瘋。

　　惡狠狠地罵她：“你果然跟你爸爸一樣，都是沒良心的東西。我對你這麼好，你卻要抛棄我，你怎麼對得起我？他不要我，你也不想要我。我不允許，我一定要帶你走，你别想抛棄我。”

　　“嗚嗚嗚……我不想死，我不想死。”

　　她一邊哭着回應，一邊絕望地看着門被砸得顫抖。

　　她不知道，還要多長時間，這扇門就會被砸開。

　　等門被砸開的那一刻，她就會死吧！

　　她一定會死，她會帶着她一起死。

　　可是她還不想死，她覺得他們不是她的爸爸媽媽，不然不會不愛她。

　　她還想活着，找到自己的爸爸媽媽。像電視上演的那樣，被好好疼愛。

　　置物架上有沐浴露和洗發水，還有精油和數不清的瓶瓶罐罐。

　　她不知道能不能救她，隻能憑借看過的電視劇裡的情節，将這些東西全都拿出來，倒在地上。

　　終于，門被砸開了。

　　喬芝蘭拿着錘子，猩紅着眼眸走進來。

　　她憤恨地看着她說：“嬌嬌，你太不聽話了，你跟你爸爸一樣沒良心。本來媽媽還想讓你美美地離開，可是你太不聽話了，媽媽要懲罰你。不過，你也不用害怕，隻需要兩下，兩下就不痛了。你乖乖站着别動，讓媽媽砸兩下。”

　　“不，我不要，我不要被你砸，我不要死。你不是我媽媽，你根本就不是我媽媽。”

　　不想再演戲了，憤怒的話脫口而出。

　　喬芝蘭的表情變得更加猙獰。

　　她歇斯底裡地大喊：“你果然是個沒良心的東西，和他一樣沒良心，怪不得他不要你。我也不喜歡你，我也不想要你了。”

　　說着撲上來，手裡的錘子高高舉起。

　　可是，她沒有注意腳下。

　　各種液體混合在一起，讓她腳一滑，整個人後仰地摔下去。

　　後腦勺砸在地上，榔頭也從手裡抛飛，不偏不倚，正中她自己的額頭。

　　“媽媽，媽媽。”

　　她看到這一幕，吓壞了。

　　雖然是在她的計算裡，可是看到她這樣的處境，她還是很害怕。

　　哭着跑到她跟前，不停地搖晃她的身體。

　　喬芝蘭艱難地睜開眼睛，血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
　　但聽到她的聲音，還是艱澀地說：“嬌嬌……跟……媽媽……一起走。”

　　“我不，我不走，我不要死。”

　　她驚恐地往後倒退，連叫帶爬地跑出去。

　　這次沒有人阻攔她，她終于可以獨自一個人離開這裡了。

　　可是出去後，世界那麼大，她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。

　　但是，又不敢回家。

　　她怕喬芝蘭會醒過來，怕喬芝蘭還要帶她離開。

　　她真的不想跟她一起離開，不想下一輩子還跟她在一起。

　　一個人躲在樓下的灌木叢裡，餓了就去垃圾桶裡翻東西吃，渴了就去公共衛生間的水龍頭上接水喝。

　　就這樣待了一個星期，警察上門，擡走喬芝蘭的屍體。

　　“她應該還有一個孩子，你們都沒見過嗎？一定要找到那個孩子，聯系到死者家屬。”

　　她躲着聽到警察的話。

　　又難過又害怕。

　　她怕把她送到那個男人身邊，怕那個男人還想撞死她。

　　所以她偷偷地溜走，即便不知道前路怎麼樣，她也不想去那個男人身邊。

　　遇到鄒盼，是意外，也是救贖！

　　隻是，被救贖的人是她，不幸的卻是鄒盼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