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安心隻覺那一下一下的鞭子不是打在黃嬷嬷身上,而是打在她心上。
她覺得于素君就是借着打黃嬷嬷,來敲打她,拿捏她。
心頭的委屈,化成眼淚滴滴滑下臉頰。
她揚起頭,倔強地看着母親,眼睛裡滿是陌生的怨氣,“母親,今日您若是要打黃嬷嬷,就請先打我吧!
”
于素君剛成為當家主母,本來威信就不夠。
若是這就妥協,以後這個家誰還會真的信服她?
時安心便是逼着母親做選擇。
隻要母親妥協,她便還是母親乖巧的女兒,再不鬧了。
如果母親堅持責罰黃嬷嬷,那她們母女情就斷了。
她并不是真的心疼黃嬷嬷,隻是想要在這件事上讓母親随她心意。
哪怕是打罰下人,也得是她的意願。
唐楚君瞧得直搖頭。
本來她還在想,這趟不該來。
如果她們不在,也許事情不會鬧到這個地步。
但女兒說,就是想要試探一下時安心對大伯母的心志,到底夠不夠信任和堅定。
否則隻随便一點風吹草動,時安心就能站在于素君的對立面。
以後若是有了更大的利益沖突,又當如何?
顯然試探的結果不盡人意。
事實證明,最不能試探的,就是人心。
唐楚君十分不忍,“夏兒,要不咱們去給你大伯母遞個梯子,讓她順勢下來吧。
”
時安夏站在一旁,面色平靜到近乎冷酷,“母親,以後大伯母會遇到比現在更艱難的選擇,你能次次站在身邊給她遞梯子嗎?
”
唐楚君默了。
時安夏卻是對大伯母很有信心,不然前世那麼大個侯府,是怎麼管下來的?
哪個下人不贊當家主母處事公允?
哪個族人不說一句侯府當家主母行事大方?
果然,于素君從最初的氣憤漸漸變得克制,隻冷眸掃過,與女兒挑釁的視線相撞,淡淡問道,“你确定要忤逆母親?
”
時安心臉上掠過一絲錯愕和慌張,但很快便扭過臉,揚起頭答道,“女兒不能讓黃嬷嬷蒙受不白之冤!
”
“呵!
”于素君冷笑,“時安心,你是我一手帶大,也是我一手教出來的!
既然我把你教得如此是非不分,六親不認,好,很好!
來人!
把大小姐給我帶到祠堂去!
”
婆子丫環們面面相觑。
這這這!
母女吵架,遭殃的是她們啊!
以後要是兩人和好了,大小姐不會記恨她母親,卻會記得她們這些動手的人。
于素君冷喝一聲,“怎麼?
本夫人現在叫不動你們了是吧?
”
一堆婆子丫環們苦着臉去看時安心。
時安心站起身,鼻子裡輕輕“哼”一聲,“不用為難下人,我自己走。
”
厚德堂旁邊有個祠堂,裡面供奉着時家的列祖列宗。
那裡原就陰冷潮濕,加上現在大風大雪的天氣,更是冷得刺骨。
于素君跟着去了祠堂,默然在一張桌前跪下,自己研墨,開始抄經書。
她餘光瞟到呆立着的時安心,頭也不擡,強勢命令,“自己找個桌子跪下,抄經一百遍。
别讓我叫人對你動手!
”
時安心眼淚珠子簌簌掉,“母親……”
“别叫我母親,”于素君滿臉疲憊,寒心透了,“把你教成這樣,我當不起你的母親!
我于素君愧對時家列祖列宗,愧對為了生下你而難産死去的先夫人,更愧對……我自己!
”
她說着說着,也哭了,眼淚無聲滑落,“我以為我是個好母親,我以為把你教得良善卻不懦弱,心志堅定,還明辨是非……結果呢!
一塌糊塗!
一塌糊塗啊!
”
這教出個什麼玩意兒來了!
為了個玩肮髒手段的老奴,來跟她叫闆,跟她頂撞!
尋死覓活!
就這樣的姑娘,以後嫁人,哪裡當得起當家主母,豈非害人?
于素君越想越難過,淚水滑落,打濕了剛寫出來的“信”字。
墨染暈開,如一朵帶刺的花兒,紮得心裡疼。
時安心見着于素君的模樣,心裡後悔極了,又慌亂,又難過,想說點什麼,卻說不出口。
她想問,如果她是母親的親生女兒,會這麼對她嗎?
卻是忽然想起來,時安雪小時候跑來問她,“姐姐,你有你自己的母親,為什麼要來跟雪兒搶母親?
”
因為這句話,于素君把時安雪打得屁股腫了半個月都不敢坐實。
怎麼就忘了呢?
母親是真心愛她的啊!
一時間如萬箭穿心,悔恨交加。
時安心驟然跪在桌前,翻開經書邊哭邊抄起來。
一個時辰後,于素君對還在哭哭唧唧的時安心道,“哭的時候想想自己錯哪了!
如果還不知道錯哪,就多抄幾遍!
”
時安心到底沒把心頭那句“母親我錯了”的話說出口,隻是低頭認真抄經書。
抄着抄着,又哭了。
擡眼悄悄去瞧母親,發現她根本就沒看自己。
便是想起小時候做錯了事,父親同樣是罰她抄經書,母親就在一旁給她打扇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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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吼,“你就慣着她!
”
母親笑,“我女兒嘛,我不慣着誰慣着?
”
時安心拿着毛筆淚眼朦胧地看着母親的臉,心裡空落落的。
母親這是放棄她了嗎?
母親再也不要她了吧?
海棠院那邊,唐楚君驚呆了。
素君狠起來,連自己都罰!
時安夏卻像隻小狐狸,悠然點頭,“這才是大伯母聰明的地方。
”
既不落繼母的口實,又不會順着時安心挖的坑往裡跳。
若是親母女,随便怎麼罰倒也不會被人诟病。
當一個好繼母,難啊。
唐楚君歎口氣,“你大伯母這人吧,性子原就爽朗。
若不是被嫡母磋磨,她也不至于事事謹小慎微。
”一時,便想到了自己,“這麼一比,我比她好多了。
至少,我自小有你舅舅護着。
你舅舅娶了你舅母,她也護着我……現在,你和你哥哥,都護着我。
”
“所以母親,你要活得随心所欲,知道麼?
”時安夏伸手搖搖母親的衣袖,“你開心,我們都開心。
”
唐楚君一把抱住女兒,親昵的,“你要是一輩子陪着母親就好了。
”
“那我就一輩子陪着母親。
”時安夏順手揭開桌上的食盒,裡面分着九個格子,每個格子裡都放着一種好吃的蜜餞和糕點。
唐楚君沒回應,隻當女兒哄自己開心。
她是想女兒留在身邊,但更想女兒嫁個好夫君。
可别像她一樣,莫名其妙嫁個不喜歡的人。
時安夏順手拿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,但覺甜膩可口,微微皺了眉頭,“太甜了。
”
唐楚君摸着女兒的垂發,輕聲道,“我女兒和兒子往日過得太苦,我就想給你們多一點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