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香蓮的脈搏已經變得極其微弱，鄰居家的大娘嚇了一跳，不由得吼了一嗓子。

　　這一嗓子喊出來，屋裡頓時亂了套，周香蓮再說些什麼已經沒有人去聽。

　　但是，林蝶衣心裡卻明白，周香蓮是不想她離開上河村。

　　這種事別說她還沒有說出口，即便說出口，林蝶衣也不會照做。

　　「衣服，裝老衣服。」

　　鄰居，大表姐，大表嫂，二表嫂都都動了起來。

　　「美妞，幹啥呢，快點兒呀，趕緊的，給你媽穿衣服。」

　　這裡的一種說法，死人穿衣服得趕在那個人最後一口氣咽下去之前穿，這樣才能把衣服收著，帶走。

　　林蝶衣看了眼胖美妞姥爺，「姥爺，怎麼說？」

　　「啥咋說咋說的？

　　不能聽你媽的，你媽說不讓你送你就真的不送，你可是你媽唯一的閨女，閨女給媽穿衣服，趕緊的。

　　外屋的，趕緊把闆子擡過來。」

　　鄰居家的大爺有些急。

　　林蝶衣並沒有動，隻看著胖美妞姥爺。

　　胖美妞姥爺的臉色有些難看，卻依舊說道：「快點兒，給你媽穿衣服。」

　　「好，這可是你讓的。」

　　不是林蝶衣分不清時候，而是……而是自從林蝶衣洗髓伐筋毒素清除以後，胖美妞丟失的那一部分記憶，甚至是很小的時候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。

　　胖美妞和周香蓮的關係她現在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
　　周香蓮恨她，恢復記憶的胖美妞也未必就不恨她。

　　總之，這裡面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。

　　林蝶衣可以不理會這些，她可以把周香蓮當做那一世的母親送她最後一程，但是，這麼做也得知情人同意才行，她也不是非得把周香蓮當媽不可。

　　胖美妞姥爺同意林蝶衣伸手，林蝶衣便伸手拿過裝老衣服給周香蓮穿。

　　此間，林蝶衣沒有擡頭看一眼周香蓮。

　　林蝶衣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，隻默默的祈禱那一世的母親一定要長命百歲，一定要身體健康，一定要幸福快樂。

　　最好是能再給她生個弟弟或者妹妹，百年以後能有人為她做好身後事。

　　「快點兒，快點兒，沒事兒的人趕緊閃閃，別擋著路。」

　　支書大姨夫還有鄰居家的幾位叔叔大爺擡著闆子走進來。

　　這會兒，周香蓮已經進氣多出氣少，手上的脈搏也已經向肘窩串。

　　林蝶衣手下快速的動作，就在幫著周香蓮系好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，胖美妞大姨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，林蝶衣知道周香蓮已經沒了。

　　即便和周香玲不親，即便隻把她當替代品，即便平時挺煩她，這會兒，林蝶衣也已經收不住眼淚。

　　林蝶衣眼淚「唰」的一下流下來，聽不見別人的聲音，隻隨著別人的動作而動作。

　　一陣混亂之後，周香蓮已經裝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棺材裡。

　　這會兒，林蝶衣才發現，不知道什麼時候周香蓮家的院子裡已經搭起了靈棚。

　　「景桂啊，知客的安排沒有？

　　陰陽先生找沒找？」

　　「知客的安排了，陰陽先生得問我老丈人。」

　　知客就是幫助辦喜事或者喪事的人家招待賓客的人。

　　陰陽先生具體的含義林蝶衣也說不上來，隻知道辦喪事的時候都會找一個陰陽先生。

　　聽說，陰陽先生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，又似乎陰陽先生能算出很多東西。

　　反正一般情況下，一般人家都是陰陽先生怎麼說就怎麼做，陰陽先生讓準備什麼就準備什麼。

　　當然，這是以前，現在這個年代想找一個陰陽先生很難，從事這個行業的人，很多人在文化什麼革命之初，被人鬥的很厲害，死的死，傷的傷，餘下的都已經轉行。

　　雖然現在已經是某些革命的末期，有些活動隻要不是大張旗鼓，悄悄的張羅張羅也沒有人說什麼，但是，陰陽先生卻很難找。

　　即便是村支書大姨夫，人家也未必會給面子，更何況，支書大姨夫根本不可能帶頭做這種事情。

　　「老周，那什麼，找沒？」

　　胖美妞姥爺搖了搖頭，「沒有，按照老規矩辦吧，一會兒去一趟廟，送走的時候再去一趟就行了。

　　其他的時候都安安靜靜的在家裡停著吧。」

　　「也好。」

　　村裡的老人點了點頭。

　　知客的走過來，也不敢大聲喊，低聲說道：「都別哭了，趕緊準備孝布，麻繩，準備上第一趟廟。

　　大傢夥兒都安靜點兒，不管咋說，第一趟廟得去。」

　　「怎麼去？

　　誰領著？

　　她有兒子嗎？」

　　胖美妞小姥姥憋了一肚子氣，這會兒看見周香蓮已經入殮，便有些沉不住氣。

　　這裡的規矩，人死了，上廟的都是自家的親人，領頭的多是死者的兒女。

　　當然兒子居多。

　　餘下的規矩，像什麼磕頭的，還禮的，打翻兒的，摔喪盆的，扶棺材的……都是兒子。

　　唉，要不然，這時候的人咋都願意要兒子呢，哪裡像幾十年後，人死了都去殯儀館。

　　知客被胖美妞小姥姥吼得一愣，隨即笑道，「嬸子，她不是有閨女嗎？」

　　規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別說周香蓮有閨女，就算她沒有兒女，鄰居們也不能看著她不管，總能想辦法讓她入土為安。

　　「周香蓮可說了不用她送。」

　　胖美妞小姥姥用手指著林蝶衣，眼睛卻看向胖美妞大姨。

　　「孫家不是能耐嗎？

　　周香蓮的東西可都在他們家，他們家憑啥不出頭？」

　　「二姨的東西我不要，我會給美妞。」

　　三表哥孫新宇說道。

　　「我也不要。」

　　「我會給美妞。」

　　「我的也給美妞。」

　　孫家的幾個孩子紛紛表態，雖然大表嫂很不情願，拉了大表哥一把，但是，大表哥並沒有理會她。

　　「給她啥，周香蓮不待見她不知道嗎？

　　一個閨女也想要娘家的東西？

　　就她那樣的配要周香蓮的東西嗎？

　　別人沒有兒子還有姑爺，她有啥，有個男人根本不理她？

　　娘家媽死了，婆家連電話都不讓打……」林蝶衣的眼神閃了一下，還有這種事？

　　「你們孫家人一個個的腦袋是不是都穿刺了，這房子就應該是我們家棟樑的，我們家棟樑可是周香蓮的弟弟，是周家的孩子。」

　　胖美妞小姥姥指著胖美妞大姨的鼻子罵。

　　「這麼多年，我們就白照顧她周香蓮了？

　　到最後啥都撈不到？

　　憑啥？

　　這房子沒有他爹，她周香蓮一個女人家能蓋的起來這麼大的房子，這麼多年給她白住著就夠意思了，咋的，到她死了，這房子還得給別人？」

　　人要臉樹要皮，胖美妞小姥姥從來不把自己那張臉當臉。

　　「這房子誰都別想要，這房子就是我們家棟樑的，這事兒不弄清楚，你們誰都別想動彈。」

　　胖美妞小姥姥一番不要臉的亂吼，氣得胖美妞大姨渾身發抖。

　　「你要臉嗎？

　　你要臉嗎？

　　這房子是你們家的？

　　你問問我爹，這房子是用什麼東西換來的？

　　你要去，你敢住嗎？

　　你就不怕我娘晚上來找你嗎？」

　　「你說這些話不虧心嗎？

　　你們照顧我妹妹？

　　你們照顧什麼了？

　　今年糧食下來我們給她拿來多少糧食？

　　現在又剩下多少？」

　　「我的兒女和美妞給我妹妹準備的柴火有多少？

　　大傢夥兒的眼睛都是雪亮的，你再看看現在有多少？」

　　「我們給香蓮的東西，你回家翻翻，在你那裡有多少？

　　你是照顧我妹妹了，你照顧了她的糧食，你照顧了她的柴火，你照顧了她的吃的，你照顧了她的東西。」

　　「現在，你還想要照顧她的房子嗎？

　　這是我娘的嫁妝換的，你想要，你是做夢！」

　　「周香娥你個小娼婦，你說那些話就是放屁！

　　我是她小媽，我吃她的怎麼了，她應該的，應該孝敬我，哪像你個不孝順的玩意兒，你就一個……」胖美妞小姥姥張嘴就開罵，一蹦三尺高，看得眾人紛紛皺眉，胖美妞姥爺卻一聲不吭。

　　「別罵了，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大吵大鬧的。」

　　村裡的一個老人黑了臉，可是胖美妞小姥姥根本不理會他，撒潑打滾的高聲叫罵。

　　「夠了！」

　　支書大姨夫冷聲喝道，「周香蓮的東西我們不會要，但是也不會給你，周香蓮有後。

　　我們會把東西給美妞。」

　　「美妞隻是個閨女。」

　　「爹，你也要跟著摻和嗎。」

　　支書大姨夫臉色有些難看的看著胖美妞姥爺。

　　「我不跟著摻和，但是，她的脾氣你們也不是不知道，沒完沒了的誰說也不聽。

　　其實，她就是想要房子，給棟樑張羅個好媳婦兒。」

　　「棟樑的腿大概是好不了了，所以，條件好點兒也能說個好人家的閨女。

　　這是爹的心頭大事，景桂呀，爹求你，房子就讓給她吧，爹花錢也行。」

　　「美妞是個閨女，再說她自己也有房子，也不需要這個。」

　　「香蓮想要個上墳燒紙的，誰還不能去。

　　香蓮稀罕棟樑，從小就稀罕，你就是把房子讓給棟樑，香蓮也不會怪你。」

　　「呵！

　　一個後娘養的，有什麼好稀罕的？」

　　「你說啥？」

　　胖美妞姥爺柳眉倒豎。

　　林蝶衣擡起頭，冰冷的眼神冷冷的看著胖美妞姥爺。

　　「我說一個後娘養的，有什麼好稀罕的！」

　　「放你娘的狗屁！」

　　胖美妞姥爺在這邊說話，胖美妞小姥姥其實一直在支棱著耳朵聽著。

　　本來看見孫景桂已經有些動搖心裡還挺高興，罵人的聲音都有些減小，不想，林蝶衣卻說了這麼一句話。

　　「你他媽的給我閉嘴！」

　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