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司衍伸出幹淨修長又骨節分明的右手，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掏了掏。

　　下一秒，一顆可可愛愛紅色包裝的旺仔牛奶糖就出現在他的掌心。

　　——熟悉的牛奶糖。

　　陸笙不由得愣了一下。

　　那次在傅家被花瓶碎片紮傷手心，回家後二哥幫她處理傷口的時候，也是突然掏出一顆牛奶糖來，喂給她吃。

　　當時她還在想，二哥這樣氣質清冷如高嶺之花的男人，卻随身帶着牛奶糖這種東西，還挺讓人覺得意外的。

　　“二哥，這糖你都是随身帶着的嗎？
”陸笙看向陸司衍。

　　“剛來醫院工作的時候，我在兒科診室待了幾個月。
”陸司衍蹲在陸笙面前解釋道。

　　“小孩子身體不舒服，問診的時候會哭或是焦躁不安，給他們吃顆糖能轉移他們注意力，也能讓他們沒那麼難受。
”

　　“那時候，我每天都會在口袋裡裝幾顆糖以備不時之需。
”

　　“後來從兒科轉到了外科，這個習慣倒是一直保留下來了。
”

　　聞言，陸笙輕松開起玩笑：“原來二哥這糖是給小孩子準備的，可我都已經十七歲了。
”

　　陸司衍擡起眼來，語氣卻有些認真，“…笙笙，不管你幾歲，在哥哥眼裡都是小孩子。
”

　　陸笙微微一怔，對上二哥的目光。

　　難得見那雙清湛的眸子裡，流露出幾分鄭重的沉色。

　　陸司衍看向她：“上次在傅家被碎片紮傷手心，這次又是摔下馬摔到骨折，我也受過傷，我知道會很疼。
”

　　“可從我見到你到現在，你隻會說自己沒事。
讓我别擔心，讓大哥别擔心，還讓我打電話讓大哥别來了。
”

　　“有時候，我總覺得你堅強得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——不管是一個人面對困難的時候，比如上次子晔差點在房間裡拿刀傷了你，還是像現在這樣受傷的時候。
”

　　“你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軟弱，或是想要向我們這些做哥哥的尋求什麼安慰，或者幫助。
”

　　“所以之前我和你說過兩次，讓你不要這樣懂事，疼了或者受了委屈，就要說出來。
”

　　“但後來，我想想又覺得，是不是因為在你之前十七年的人生裡，隻有你和你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。
”

　　“你要照顧自己，也要照顧你生病的母親。
沒有人能夠讓你依賴或者撒嬌，所以你已經習慣了這樣子。
”

　　“一個人承擔壓力，一個人堅強面對所有事情。
比起被保護者的角色，你更傾向于去做一個保護别人的人。
”

　　“當然，這樣的性格并沒有什麼不好，隻是……我作為你的哥哥，會覺得很心疼。
”

　　說到這裡，陸司衍的眸光有微微的顫動。

　　“……我很心疼我的妹妹。
”

　　“她本可以作為家裡的掌上明珠，被保護着寵愛着，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長大。
”

　　“卻因為那樣的原因十七歲才回到家來，說到底，是我們沒能早些發現你的存在。
”

　　“二哥……”

　　陸笙沒想到陸司衍會突然說這些。

　　五個哥哥裡，二哥一直是最内斂寡言的。
又因為二哥不常在家裡，所以他們聊天的次數也很少。

　　而此刻陸笙才發覺，或許這五個哥哥裡，心思最細膩的人反倒是二哥這個話最少的人。

　　其他哥哥都很疼愛她，會因為她的強大而驕傲。
隻有二哥一個人，會因為她的強大而感到難過。

　　“其實我一開始得知自己突然多了個妹妹，而且這個妹妹還要被接到家裡來，我沒有任何感覺。
”陸司衍斂眸開口。

　　“父親的風流債也好，有一半血緣關系卻從未謀面過的妹妹也好，我下意識覺得，這跟我好像沒有什麼太大的關系。
”

　　“在你來之前，我很少回陸家。
”

　　“爸媽平時都是在外消遣，大哥工作很忙很難見到，子晔一年到頭也不回一次家來，攸鳴攸野每天又要上學。
”

　　“所以我有幾次回到家裡，家裡隻有傭人在。
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的，讓我覺得淡薄又冷清，後來回去的次數就更少了。
”

　　“但你來了之後，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”

　　陸司衍看向陸笙，“你來了之後，就算再忙，大哥也會每天晚上都回家來。
而不是像之前那樣有時候就直接睡在公司，或是睡在公司附近的公寓。
”

　　“子晔是萬衆矚目的明星，以前總有跑不完的通告或者排不開的檔期，哪怕是過年都不會回家。
但現在，他隻要有時間就會在家裡窩着。
”

　　“攸鳴以前隻喜歡在他的房間裡待着，放學回到家，除了下樓吃飯就不會離開房間。
但現在他性格開朗了許多，也願意和别人接觸了。
”

　　“攸野喜歡打遊戲，以前喜歡出去上網，有時候通宵整夜都不着家。
但現在他遊戲打得少了，居然開始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了。
”

　　“導緻這一切變化的，是你的到來，”陸司衍道，“把我們這些兄弟聯系在一切，讓我們有了牽挂的人，是你。
”

　　“當我開始真正把你作為妹妹看待的時候，我想，我們這些做哥哥的要去治愈你。
”

　　“但後來我才發現，其實是你治愈了我們所有人。
”

　　二哥說，是她治愈了他們所有人。

　　在聽到陸司衍說這些話的時候，陸笙隻覺得内心某處越發柔軟，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紅。

　　原來她所做的一切，二哥都看在眼裡。

　　哪怕她是曾經孑然一身、孤獨徘徊于世間的妖，此時此刻，她也因為陸司衍的話而感到感動。

　　人類比起妖是弱小的，可在情感與精神層面，他們能夠比任何一種生物都要富足。

　　不光是愛情，雙向奔赴的親情，治愈與救贖，都是每個人可遇不可求的幸運。

　　說完這麼多，陸司衍似乎也是如釋重負。

　　“想說這些已經很久了，隻是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提起，今天就說出來了。
”

　　“其實說這些隻是想要告訴你，有你這樣的妹妹真的是很幸運的事情。
”

　　說着，陸司衍這才捏起掌心裡那顆小小的牛奶糖。

　　撕開包裝，像那天一樣将糖喂進了陸笙嘴裡。

　　依舊是甜甜的奶香味瞬間在口腔裡蔓延開來。

　　“笙笙……我們很愛你。
”

　　陸司衍輕聲開口。

　　陸笙也沒想到，自己在人間的第一次流淚，居然隻是因為二哥的幾句話。

　　隻是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，剛落下來，就被陸司衍微涼的手指輕輕拭去。

　　陸司衍蹲在陸笙面前，向來清冷的神色此刻卻無比溫柔：“乖，不哭。
”

　　“一會兒大哥看到了，還以為我幫你檢查弄疼你了。
不光心疼你，還得罵我。
”

　　“怎麼會，”陸笙眼裡霧蒙蒙的，忍不住笑起來，“大哥才不會随便罵人呢。
”

　　不過陸笙轉念一想，想到大哥那天在家裡罵陸成業強勢輸出的樣子，二哥的擔心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。

　　陸笙以為隻有陸攸鳴等候在檢查室外面，或者頂多就是大哥也來了。

　　和二哥說完話之後，她就坐在輪椅上，任陸司衍開門将自己推了出去。

　　然而被推出去的那一刻，陸笙看到外面的一幕，直接就呆住了。

　　原本檢查室外空空蕩蕩的走廊，此刻居然烏壓壓全是人。

　　陸笙先對上的是厲慕沉的眼睛，那雙向來深沉如海的眸裡滿是擔憂，下意識想要朝她過來。

　　再往旁邊一看，一身褐色西裝風塵仆仆的大哥，顯然是穿着戲服還沒來得及換下的三哥，神色緊張的四哥，藍語、韓璟、霍予……甚至還有江婷也來了。

　　然後陸笙就見自己眼前出現了一道殘影。

　　還沒反應過來，就有人撲到了自己身上。

　　“嗚嗚嗚二哥……怎麼會這樣，笙笙怎麼都坐上輪椅了？
”

　　陸攸野這次是真哭了，而且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很沒出息地哭了。

　　本來得知消息後就擔心得要死，結果沖到醫院就被告知陸笙在裡面做檢查，還不知道摔得有多厲害。

　　陸攸野惴惴不安等了半天，門這一推開，一看見妹妹是坐着輪椅被推出來的，重度妹控少年當場就破了大防。

　　“嗚嗚笙笙，你的腿是被摔斷了對不對？
疼不疼？
肯定很疼！
”

　　還沒待陸笙回話，陸攸野已經咬牙切齒擡起頭，淚眼汪汪道，“我要和那匹馬拼了！
真的！
以後盛景有它沒我，嗚嗚嗚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