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夠了，”黎枳陡然轉過身來，“泠月，你說的太多了。
”

　　雖然男人的氣場并不淩厲，可那雙金眸卻顯然不似之前平和。

　　“怎麼，嫌我說多了？
”泠月見黎枳這種反應嘲諷一笑，“現在連你也聽不得我說她半句不是了，是嗎？
”

　　泠月不顧男人的反應，冷笑道，“神主總共就創造了我們七個神使，當年一下子就堕落了三個。
”

　　“神界是對這件事閉口不談，可地獄那邊至今都把這當成笑話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
”

　　“的确，這說起來難道不可笑嗎？
”

　　“一個本該無欲無求、隻愛世人的神，實際上卻隻對自己身邊的那個人産生了強烈的愛意和深重的欲念。
”

　　“将自己的責任與使命抛在一邊，唯一肩負的就是這種隐秘的恥辱和無法言說的欲望。
然後在沉音堕落之後，直接追随她而堕落。
”

　　“在人界暗中保護她陪伴她，眼睜睜看着沉音殺人就算了，最後甚至為了保護她的神魄不當場覆滅，直接抽出自己的神魄将她的元神包裹護住。
”

　　“沉音還有被喚醒力量恢複成神的可能，可檀淵呢？
”

　　“抽出神魄完全就是自毀，當場覆滅的成了檀淵。
而沉音，她現在借着人類的身體重生，還和人類談起了戀愛，每天逍遙快活。
”

　　“根本不記得自己過去犯下的罪孽，也不知道、不記得檀淵為她做的一切。
要我說，真是沒有人比檀淵更像個怨種了。
”泠月的語氣越發嘲諷。

　　聞言，黎枳的眸光微微顫動。

　　而沙發上的少女依舊在沉睡，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。

　　泠月繼續道：“至于甯淤，以前我就一直都搞不懂他這個人是怎麼想的。
”

　　“沉音擺明了就是個冷血無情誰都不愛的人，檀淵愛她愛得命都不要了，可沉音除了在他最後魂飛魄散的時候，之前有正眼看過他一次嗎？
沒有吧？
”

　　“明知道沉音是這樣的人，在她被封印在幽冥之境之後，甯淤還自願堕落去了地獄，想發設法地去讨她的喜歡，甚至還想和她一起留在地獄。
”

　　“有什麼用，沉音不照樣還是理都不理他。
”

　　“不過甯淤還算是比檀淵聰明些。
”

　　“看透了沉音的真面目，就及時抽身出來，順從本能在人間和地獄享樂，最起碼沒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。
”

　　“也幸好甯淤之前把保佑沉音記憶與力量的元神一并帶走了，不然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。
”

　　泠月長長吸了口氣，似乎終于把憋在心裡已久的積怨都發洩了出來，又想起了其他的同伴。

　　“當然，除了檀淵和甯淤他們兩個，霧眠和煜司也沒好到哪裡去。
”

　　“自從沉音離開，霧眠就再也沒做過一次健康減脂餐了。
”

　　“為了不讓自己暴食，他直接就選擇一直睡覺不吃東西，我都記不清上次看到清醒的他是什麼時候了。
”

　　“而煜司，以前沉音在的時候，他還做些正事，比如搞些各種稀奇古怪的發明什麼的給她看。
可現在，煜司也是越來越懶惰了。
”

　　“整天懶洋洋什麼也不想幹，頂多就是來心情了，順手寫點那種屬于神界違禁物的18禁小說。
我都懷疑他下一步不是堕落，就是被關進神界的局子裡。
”

　　“這麼說起來，檀淵不是大冤種，我和你才是。
”

　　泠月的語氣聽上去怨氣滿滿，“畢竟七大神使裡，一直就隻有我們兩個在真的自始至終堅守使命做事。
”

　　“這就是你讨厭沉音的理由嗎。
”

　　聽泠月說完這麼多，黎枳擡起那雙清澈平和的金眸來。

　　“因為沉音堕落，檀淵和甯淤跟着堕落，霧眠和煜司也變得不務正業，加重了你的工作量，所以你才這麼厭惡她？
”

　　黎枳看向泠月，“如果是因為這樣，以後所有神使的職責，我可以一個人承擔。
你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時間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”

　　聽到黎枳這麼說，泠月忽然擡起頭來，咬了咬牙：“……不，不是。
”

　　泠月的手指緊緊攥在掌心，看了一眼沙發上沉睡的少女，深吸口氣。

　　“我讨厭沉音是因為，我那麼害怕堕落，可她一直是引發我堕落的根源。
”

　　“每次看到沉音，不管是以前，還是現在……我都忍不住想要嫉妒。
”

　　“我明明那麼瞧不上她，可我内心深處又在羨慕她，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樣。
”

　　“所以，與其說我讨厭她，倒不如說我是讨厭我自己。
”

　　泠月這話說出來，黎枳不由得沉默片刻。

　　最終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。

　　“……泠月，那不是沉音的錯。
”

　　“當年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，還有沉音她，也并非你說的那麼冷漠無情。
”

　　“她隻是…以前不知道怎麼去愛别人，不知道愛和被愛有什麼意義。
但她現在在人界，學得很好。
”

　　“所以我今天過來，就是想讓她的生活回歸正常的軌道。
”

　　黎枳轉回頭去，輕輕撫上少女的臉頰，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眉眼，目光帶着平和聖潔的溫柔。

　　雖然少女這張臉隻是屬于一具人類的身體，并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。
但少女身上的氣息，是他所熟悉與懷念的。

　　“過往的一切，對她而言太沉重了。
”

　　“記憶是痛苦的來源，也是難以擺脫的枷鎖，徹底遺忘再好不過。
”

　　“既然神主已經不再追究，那就讓她在人界好好生活吧。
”

　　泠月擡起頭來，忍不住道：“你是說……”

　　黎枳沒有說話，隻是輕輕擡起手來。

　　一縷金色的光芒忽而綻放在他的掌心，然後飛進了昏迷的塵述的太陽穴裡。

　　“我們走吧——”

　　做完這件事，黎枳站起身來。

　　神明背光長身而立，俊美無俦。

　　“我們就這麼走？
”泠月愣了一下，皺眉道，“那個叫塵述的人類不知道，但你應該知道的吧。
”

　　“這個熏香是煜司以前在人界時發明的，對神有催眠作用。
但人類的身體要是吸入太多，就會因無法消解而發燒。
”

　　泠月的聲音不情不願，但還是說了，“走之前，好歹把她扔去人界的醫院，别一會兒就燒起來了。
”

　　“不用了，”黎枳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少女，又垂眸看了一眼窗外，“比我們更擔心她安危的人，已經來了。
”

　　而且……還不止一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