厲慕沉剛才但凡有一秒的遲疑，甯淤都會覺得，他對陸笙的愛沒有那麼純粹。

　　或許是含有某些功利性。

　　畢竟現在的厲慕沉完全沒有曾經檀淵與沉音相處的記憶，他在人類世界裡可是個商人。
商人的本性不就是趨利避害、首先考慮自己的利益嗎？

　　但是厲慕沉沒有。

　　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，就說出了我愛你。

　　呵。

　　愛？
你配嗎？

　　甯淤在心裡冷笑。

　　以前在神界，檀淵的力量要比他強。
可現在的厲慕沉，隻是個如蝼蟻般輕松就能被他捏死的弱小人類。

　　現在能配得上她的，是他，而不是他！

　　“你拿什麼愛她？
”

　　甯淤幾乎是嘲諷開口，眼裡泛着冷意。

　　“你一個人類，連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。
我動動手指，就能把你的腦袋捏碎碾成粉末。
”

　　說着，甯淤就作勢擡起手來。

　　然而就在他擡起手的一瞬間，陸笙的眼睛卻瞬間迸出一片猩紅。

　　一個瞬移就來到他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，這次完全沒收着力道狠狠用力。

　　“甯淤，你要是敢傷害他，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，把你挫骨揚灰。
”

　　“如果你不是附在霍予的身體上，現在的你已經死了好幾次了。
”

　　少女的眼神裡隻有狠絕和殺意。

　　比亘古不化的寒冰還要冷。

　　厲慕沉原本不知道甯淤是誰，更不知道陸笙為什麼會對着霍予叫甯淤。
但現在知道這個甯淤應該也是妖，上了霍予的身。

　　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。

　　陸笙的手越發用力，體内的魂力也在不斷施壓，想要把甯淤的本體逼出來。

　　電梯内的燈光滋啦滋啦地閃，少女強大的氣場令人生畏，瞳孔裡仿佛有血色綻放。

　　然而甯淤卻像是心甘情願被她掐着，沒有反抗。

　　好像突然就松懈下來。

　　“對我……就這麼狠嗎。
”

　　他有些聲音沙啞地開口。

　　原本那隻擡起來準備威脅厲慕沉的右手，依舊擡了起來。

　　隻是這一次，輕輕放在了少女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上，當着厲慕沉的面就抓住了陸笙的手背。

　　陸笙下意識皺眉想把他的手甩開，擡眼間卻詫異地看到，甯淤的眼睛都紅了起來。

　　她忽然想到曾經在幽冥之境，甯淤每天都來纏着她，偶爾也會裝傷心來騙她，讓她答應他做什麼事情。

　　但現在不一樣，她看得出來，甯淤是真的傷心了。

　　所以陸笙怔住了，原本掐住甯淤的力道放松，甚至一時也沒有把手抽出來。

　　“為什麼永遠都是他可以，我不可以。
”

　　“你連一次機會都不願意給我。
”

　　“阿薔，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的。
”

　　陸笙深深吸了口氣。

　　她以前真的不知道甯淤喜歡自己。

　　但無論這份喜歡是他真心也好，執念也罷。
如果他做這一切的初衷僅僅是出于這份感情，那麼她可以給他一個解釋。

　　“你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。
”

　　陸笙擡起眼來，冷靜開口。

　　“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區别嗎？
”

　　“他永遠不會強迫我做任何我不喜歡的事情，他給我的永遠是愛、信任、平等與尊重。
”

　　“他從來隻想着給我什麼，而不是向我索取什麼。
沒有任何霸道的幹涉，在他面前我永遠是自由的。
”

　　“哪怕第一次見面我在路邊渾身髒兮兮像個乞丐，哪怕在今晚之前，他和隻是一個私生女的我身份地位懸殊。
”

　　“甚至我知道，哪怕我不愛他，他也會一如既往像現在這樣愛着我。
”

　　“但你不一樣，甯淤，”陸笙冷靜道，“你愛我，需要我也愛你。
如果我不愛你，你就會想辦法讓我愛上你，或者強迫引誘我和你在一起。
”

　　“就像今晚你做的這些事一樣，你不甘心所以找過來，甚至用那種方式來威脅我，根本就沒有顧及我的意願。
”

　　“我試過了！
”甯淤突然激動起來，“我試過放手了，也試過不來幹涉你的生活，可是……”

　　話音突然頓住。

　　可是什麼，甯淤自己都不想說了。
說得越多，就好像越狼狽。

　　愛情裡有什麼先來後到和對錯。

　　厲慕沉的确是個有風度的男人。

　　即使他并不了解陸笙與甯淤之間的往事，聽到甯淤這樣直白表達出他對少女的情誼，甚至看到甯淤抓了陸笙的手，直接在他面前說想讓陸笙選擇他。

　　厲慕沉也沒有表現出憤怒或嫉妒。

　　沒有從甯淤手裡把陸笙的手抽回來，更沒有去擁住陸笙的肩膀來宣示占有，或是對甯淤示威。

　　就像陸笙剛才說的，哪怕他們相愛，厲慕沉也從來沒有把陸笙當成自己的所有物。

　　他尊重她的所有決定，知道自己的愛人心裡有決斷。
他隻需要在她的身後陪伴她、支持她。

　　甯淤倒是希望厲慕沉能沖過來把他怎麼樣，那少女可能反倒會對他生氣。

　　但沒有。

　　明明不是一場戰争，明明厲慕沉站在那裡什麼都沒有做，甯淤卻覺得自己輸得一敗塗地。

　　甯淤閉了閉眼睛，然後有些頹然地自己放開了手，緩緩滑坐靠在電梯壁上。

　　陸笙看了他一眼，然後擡頭對厲慕沉道：“你先去我房間等我好嗎。
”

　　“好，”厲慕沉頓了一秒，點頭。

　　陸笙知道他在想什麼，說道：“放心，我不會有事的，很快就過去找你。
”

　　聽到陸笙這樣說，厲慕沉才轉身離開。

　　電梯裡就隻剩下陸笙和甯淤兩個人，陸笙看到甯淤失落的樣子，忍不住深吸口氣。

　　這是她擁有意識以來的第一個朋友。

　　生氣是真的，剛才差點想殺了他也是真的。
但說不在意，也是不可能的。

　　“從我朋友身上離開，”陸笙在甯淤面前蹲下，輕歎口氣。

　　擡手擦了擦甯淤泛紅的眼尾，“下次用你自己的身體來見我，頂着别人的身體對我說那些話，真的很奇怪。
”

　　甯淤擡眼看着她，眼睛更紅了。
聲音微微喑啞：“…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。
”

　　“不要再欺騙我，或者利用我朋友。
堂堂正正在我面前出現，我也會像朋友一樣對待你。
”

　　然後陸笙又補充了一句，像是怕他多想，“但是甯淤，隻是朋友。
”

　　隻是朋友。

　　沒有更多了。

　　甯淤深吸口氣，語氣裡帶上一絲懇求：“……最後抱一下我，可以嗎。
”

　　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，陸笙相信甯淤已經明白她的态度了。

　　所以她也沒有糾結什麼，擁住甯淤拍了拍他的背，就像安慰一個失落的朋友那樣。

　　幾分鐘之後，電梯門打開。
陸笙去客廳裡叫人，說是霍予暈倒在電梯裡了。

　　原本在玩遊戲的人都吓了一跳，一群人手忙腳亂把霍予搬到了客房裡休息。

　　聽陸笙說他可能是最近太累了，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，他們才放下心來。

　　大家把霍予在床上安頓好就出去了，順手還把客房的燈關上。

　　然而房門關上的那一刻，霍予的眼睛卻在黑暗中陡然睜開來。

　　胸口明顯劇烈地起伏着。

　　被那個叫甯淤的男人占據身體時，他的意識并沒有被完全壓制。
他看到了，甚至經曆了剛才的一切。

　　内心一時間迸發數種情緒。
震驚，茫然，喜悅，酸澀……

　　陸笙她……居然是妖。

　　而且，那個甯淤居然對她做了那些事。

　　雖然不是他控制的，可甯淤用的是他的身體。
等于他第一次抱住了自己喜歡的人，甚至還親了親她的耳後。

　　黑暗中，少年的心跳如雷，震耳欲聾，用了很久呼吸才逐漸平穩。

　　一個人的兵荒馬亂。